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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
方雅不喜欢冬天。
更小的时候,有一回玩雪回来发现鞋子湿了,她不敢告诉妈妈,结果那一年她的脚跟生了冻疮。
还有一回外面下大雪,半夜她尿了床,妈妈赶她去堂屋跟牛呆在一起。
方雅怕牛,又怕冷,身上尿湿的裤子又没换下来。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把隔壁的奶奶哭下了床,把她抱进了自己的被窝。
奶奶对爷爷说:“这两个做父母的好狠的心,小娃儿身上都冻紫了,我要不去抱她,她就冻死了。”
爷爷没有说话。方雅怕吵到爷爷,在奶奶身边小小地缩成一团,压抑地哭得一抽一抽的,睡梦里都还在抽噎。
从小妈妈就不让她哭,可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能尽量去管住声音。
不过今年的冬天,方雅觉得很喜欢。
小老师给她们排练毕业舞台剧。是的,过了冬天,过了春天,再过了六一儿童节,方雅就幼儿园毕业了。
方雅不懂什么叫舞台剧,但她记性好,许多小朋友记不住的台词,她都能记住。最后,小老师选中她来演丑小鸭。
宋文俊演十二只天鹅中的一只,白诗露也跟他在一起。
白诗露明显不高兴,狠狠地瞪了方雅一眼,其他小朋友也有样学样。方雅看着宋文俊,她其实想站在他旁边,跟他一样演天鹅。
宋文俊垂着眼晴。窗外透进一道阳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的鼻子像童话中的小王子一样笔挺,嘴唇那么的红润。
他不看白诗露也不看方雅,只是安静地看着手上的童话书。
“乡下真是美。到了夏天!小麦是金黄的,燕麦是绿油油的。”小老师动情地读着。方雅很快转过头去,沉浸在她优美的音色里。
还有故事。方雅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她就是那只丑小鸭。
小老师的眼光还真是毒辣。
毒辣,这是方雅从爸爸那里学来的新词。昨天吃晚饭时,爸爸突然笑着说:“肖美球,你还真是毒辣呀,就把我看白了?”
“方宏,你少给我阴阳怪气,先交待清楚那个骚货狐狸精是谁吧!”
方雅不懂大人们的事,她心里害怕,却留意到了毒辣这个词。
今天,她还特意问过小老师它的意思。虽然问过之后,饭桌上父母的对话她还是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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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三个月,我们就搬家。”一天,妈妈突然对方雅说。
方雅眨巴着眼晴小心地问:“为什么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子家家,乖乖听话就是了!”妈妈不耐烦。
方雅不敢再多说话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搬去哪里呢?”
“原来的张阿姨家。”
“哦。”方雅放下了心。
比起徐叔叔,她更喜欢张阿姨。张阿姨家门前的池塘有很多红蜻蜓,后面房间还住着很多大哥哥,他们看起来都很有礼貌,懂很多,还会弹琴。
不过方雅对现在的家,还是有点恋恋不舍起来。
春天又来了,石桥下面的树更葱翠更高大了,不知道宋文俊还会不会来找她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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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俊站得笔直,看着小老师和母亲高闻寒暄。
幼儿教师宿舍楼寒酸地立在那里,小老师穿一双土气的手作旧布拖鞋,披散着刚洗的头发,明显对母亲突然的到访有些措手不及。
她又要往里让母亲。
母亲再一次拒绝,要笑不笑地说:“不进去了,我就说几句话。他爸爸下半年可能就要调回来,我这是提前回桐城准备,知道你接手了我们宋文俊的班,特地来打个招呼。”
小老师拎着一个旧的热水瓶,微笑点头,一副认真听的姿态。
“虽然也没几个月了,但宋文俊还请你多费点心。”母亲有点居高临下的。
她脚下放了一个礼品盒,里面放着香港产的珍贵吹风机和化妆品,现在送给狼狈地湿着头发的小老师也算应景。
小老师柔声柔气地笑说:“这是当然的。高姐你放心,宋文俊这孩子本来就聪明,我们幼儿园老师没有不夸他优秀的。”
宋文俊对小老师的话不以为然,母亲却似乎喜欢她的上道,屈尊纡贵地笑了笑,“改天请你去家里玩。”
小老师笑着应好,推辞了半天才肯收下吹风机和化妆品。
路上回去,母亲说:“她不收下我还不放心,收下了证明她会对你好。一个幼儿园老师,我以前是懒得直接打交道的。再看看吧,也就最后几个月。”
宋文俊不说话,从小到大这种事他见得多去了,不过都是别人拎着东西来求他们家。
“你们六一要排舞台剧是吧?”母亲突然问。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