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她?”
燕太子冷冷一笑,“好一个护她,先生原是如此护她的。”
“亲手将她推入尸骨塚的人,也敢说是护着她?”
燕太子向前一步,死盯着宵征的脸,“自先生入宫起,本王就对先生多有敬重。因为敬重,才愿意相信先生。今日本王在此,敢问先生,可知道青溪此番去祈国和亲,将会落入怎样境地?”
宵征面色冷静,仿若不觉脖上伤口血流,只道:“臣知道。”
“哈哈哈哈!是啊!你是太子少师宵征啊,如何会不知道呢!”
燕太子仰天大笑,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湿了耳鬓碎发,于脸上贴出一个诡异的形状。他笑着看宵征,看着眼前这位亦师亦友的重臣,又想到和亲当前,胞妹一生几近毁灭......
大燕无力,举国安危皆仰仗公主牺牲。自己这位太子,又算什么呢?
与其说恨宵征,恨每一个谏言和亲的大臣,倒不如说他是恨自己,恨自己于国无能,徒负东宫之尊。
“宵先生既知道,又怎么忍心?我大燕儿郎铁血铮铮,若开战,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放弃。那祈王如今已年近五十!青溪才十九啊!千里苦路前去嫁他,是何等屈辱惨烈!即便和亲,眼下虽是止战,可来日一旦大燕与祈国开战,你可知道,她唯有一死!”
长久的沉默之后,太子少师“宵征”忽地一笑,声如寒冰碎裂,极致干脆:“臣自会护着公主殿下。有臣在,公主定无虞。”
往昔如沉梦,深陷容易,醒转却难。子书律从怀袖的眼眸里退出来,指尖微颤,攥了手,唯恐被她发现。
他记得,那是身为燕国太子少师的自己,第一次向别人坦言,说会护住高安公主。
他计划好了一切,从和亲车队行走路线,再到劫轿撵的时机,统统周密计划过。可是战事瞬息万变,一旦风起,云涌四散,并非事事都如计划一般。
那一日漫天大雪中,他舍弃了在燕国的一切,只带走那支秋兔毫,策马疾驰追上和亲车队。
帘幕大雪中,身穿婚服的高安公主晕倒在自己怀里,她的手臂垂下来,手掌松开,藏在那里面的东西才终于落入雪中。
子书律永远记得,那支被鲜血染透的秋兔毫,被公主握在手中,直到昏迷才肯放手。即便是刀枪剑雨,尸血四溅,车马狂奔的生死时刻,她也不曾放手,像是信念,也像是执念,紧紧攥在掌心。
那一瞬,子书律又想起那个笑如春风赠笔给自己的澄澈少女,想起她的情意滚烫,却赠予自己这般卑劣阴暗的人,实在是浪费。
书房中,铜炉木炭已烧到最旺,通红的木炭只肖轻轻一戳,便可碎裂成灰。子书律沉了心绪,从往事抽身,再痛,也要维持面上自如,“赠你秋兔毫,是盼你能用好笔,写出好字。只是如今看来,像是白费了。”
怀袖问话心急,不想却得了先生不轻不重一句批评,脸上立时红成一片,视线掉在紫砂壶上,有些心虚。
木炭噼啪声从中作响,等一阵动静过去,子书律又道:“至于那首童谣,的确,我曾听一位故人唱过。只是......”
此话一出,怀袖迫不及待打断他:“是先生在燕国的故人?对吗?”
仰头瞬间,她与子书律目光相对,丝缕茶烟在二人之间升起,给气氛添了几分迷蒙缥缈。
透过弯曲爬升的茶烟,怀袖看见先生的双瞳深处,竟有一瞬短暂的,微弱的颤动,心里骤然如碎玉零落,痛感清晰。
屋内沉默,可就是沉默,反让怀袖心里的答案更为清晰。她不是傻子,从那些梦境,再到先生态度,几乎已经猜出来,自己的身份和记忆,都与燕国有关。
碎玉锋利,于单薄皮肉一划,便可割肉见骨,锐痛入髓。怀袖忽然生出怖意:自己若当真是燕国人,那如今身居大祈,又算什么?
这一夜书房谈话,怀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最想问的问题,或是不愿,或是不敢。
直到夜深,铜炉中荔枝木燃尽,火光覆灭后,只剩灰烬沉底。铜炉上的紫砂壶也渐渐冷下来,滚水归于平静,茶烟散去,书房之中的谈话声终于渐静。
这一夜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怀袖心神恍惚,分明一一作答过,却又想不起自己与先生究竟都说了什么。脑中像有千万人声在咆哮,活像要把自己撕裂开。
月上中天后,帝师府比之白日更为寂静。怀袖饮下茶盏里的最后一口茶,茶盏搁到桌上时,视线与子书律一对,看见他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她实在头疼,听不清楚,只好探身过去问一句:“先生说什么?”
问过后,又费力竖耳去听他说话,有一瞬的安静,随即,才听见先生温和沉静的声音:“阿袖日后若还想问什么,大可来问,切莫自己在心中猜疑多思。你我师徒三载,不要因着莫须有之事,坏了情分。”
怀袖被他的声音蛊住,麻木着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