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书房中,书卷香气之上,卷浮着一层薄薄茶香。
隔着一张书桌,怀袖与子书律对坐,桌上置一方小炉,一套茶具。随着小炉中荔枝木被烧得滚烫发红,西山白露的香气,渐渐弥散开。
秋夜煮茶话事,本是极温馨的场景,只不巧怀袖心中有话想问,并不能沉心品味。藏在宽袖中的手,不停摩挲荷囊,简直要将那上面细绣的桂花纹磨平一般,直到指尖都有些发烫发痛,怀袖的手终于停下来,唇齿相抵咽了咽,涩声道:“先生,弟子有一事想问。”
子书律专心煮茶,手肘一动将宝镊扫到旁边,徒手取了一块荔枝木,轻飘飘丢进炉火中。木炭丢进去发出轻响,混着子书律温和平静的声音,如暖火燃在心底,“今日在岐阳宫不便细问,现下有空,倒是想问问,你这几日在宫中如何。”
想问问题的人本是怀袖,却被子书律云淡风轻一转,将问话先机移了位。怀袖被他带偏,顺着他的话答道:“在岐阳宫这些日子,弟子一切都好,只不习惯整日闲散,多少有些无聊。”
子书律抬眸,盈满火光的双瞳看向她,只一瞬,又垂眸看向滚水作响的紫砂壶,伸手拨了拨袅袅升起的茶烟,笑道:“此事怪我,该给你留些课业的。”
怀袖忙摇头道一句“不是”,语落又觉话头不对,眼瞧话题就要转移到岐阳宫上去了,轻咳一声正要再度开口问,就见先生取下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给自己。
“尝一尝,今年新采的秋茶,第一茬摘下来的。本该在入秋前喝上,只是江郡路远,运到上京难免晚了些。”
怀袖接过茶盏,熟悉的茶香立时窜入口鼻,薄纱覆上一般柔和安心。小小抿了一口茶,才后知后觉,品出来先生似是有意打断自己的问话。
可自己回府到现在,分明什么都没说过。丰宁长公主不愿参与帝师私事,定也不会告知先生太医诊断一事。
热茶从喉咙顺下去,怀袖看向子书律,心里也有些畏惧先生的聪明,也隐隐有些怕,怕自己话问出口,落在先生耳里,便是对他的不信任。
三载师徒,救命之恩,先生对自己用药一事又极其缄默,从不肯多言半字。倘若自己率性去问,会有何种后果?若是问出结果,却导致自己与先生之间生出嫌隙,又该如何?
怀袖心思敏感,反复犹豫不敢去问,也是因着这些。现下二人对坐,捧着手中热茶,怀袖思量过后,还是不敢贸然。搁了茶盏到桌上,目光顺着指尖往下,停在桌上,余光瞥到笔架,移目过去,看见笔架正中挂了一支秋兔毫。
拜师当日,子书律赠她秋兔毫。而他的书桌上,同样也有一支。
怀袖爱惜此笔,一是因为先生所赠,二是此物,是自己与先生共有之物。
少女心思深藏,不能外露,只好寄托在每一个小小物件和微末细节中。
这会儿看到秋兔毫,怀袖却想起那首于雷鸣中忽然出现在脑中的童谣。
雷鸣电闪的乾阳宫中,她听到那陌生男子轻声哼唱着:“秋兔儿跑,压小草,追小鸟。秋兔儿乖,风不坏,雨不坏。秋兔儿睡觉秋兔儿笑,一觉睡到大天早。”
秋兔......
“拜师那日,先生为何送弟子一支秋兔毫?”
话问出口,怀袖的目光紧紧盯着先生。只见他揉搓指端,将上面薄薄一层荔枝木灰掸掉,抬眸与自己对视,“怎么忽然想起问此事?”
怀袖肩背绷紧,又道:“先生可记得,那日夜雨雷鸣,我在乾阳宫唱给陛下那首童谣。”
子书律面目如常,看不出情绪变化。
“弟子常梦到那首童谣,也忍不住想,先生所赠秋兔与那童谣所唱秋兔儿,是否有什么关联?”
隐忍许久的疑问稍一破口,就有些难以克制。怀袖尽力在心里劝自己不要激进,却还是忍不住探身往前一点,言辞恳切:“先生那日也曾问过弟子,是如何学得这首童谣。先生能否告诉弟子,这童谣背后有什么故事,秋兔毫又是否有什么别的含义?”
“先生,”怀袖的手从铜炉旁伸过去,几乎快碰到子书律的衣袖,“弟子对从前之事没有半分记忆,或许曾经梦回过,却因一无所知,梦醒也就忘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些头绪,先生若是知道些什么,能否告知弟子?”
话问出口,怀袖的眼神紧盯子书律,生怕错过他一言一语。
铜炉之中荔枝木烧得通红,炉底已经落了一层炭灰。子书律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在怀袖问话结束后,垂眸取过方才被自己挥到一边的宝镊,从炭篮中夹了一块新的荔枝木,仔细放到铜炉中,拨了拨炭灰,又听木炭噼啪爆了一声,才道:“不过一支笔罢了,并无什么含义。”
怀袖并不打算退缩,情急下一把扯住子书律的衣袖。力道不小,震的他夹炭的指端一颤,宝镊险些掉下来。
“可那日从宫中出来,先生曾问弟子为何会唱那首童谣。弟子知道先生向来对旁的事物关心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