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低头将一碗药汁饮尽,清苦满喉,咽下去这份清苦后,才笑着与茉心姑姑说话:“先生心善,又有伤在身,若见我风寒体弱徒增担忧,倒是我这个做弟子的不懂事了。”
别人师徒的事,茉心自然不会多言,只笑着让小宫女收了药盏,道一句姑娘好生养病,便退出去关了门。
等到门扇再度关上,耳房寂静,让喉舌间的清苦更是明晰。怀袖从袖中取出先生所留荷囊,握在掌心细细感受着。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微弱,沉思去听,滴答声时断时续,像是要晴了。怀袖将荷囊收进袖筒,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剩下半扇窗,一眼望出去,就见外头果真雨停了,只剩檐下偶有些没流尽的残雨,不时滴下来,轻轻落在地上,有气无力四散开。
先生的伤,该是好了吧。
怀袖的目光延伸出去,明知看不见,却还是看向帝师府的方向。
只因未想好如何开口同先生问话,也不知若是将这个问题问出去,又会引来怎样的后果。怀袖犹豫踌躇,只敢躲在耳房中,明知先生已来过岐阳宫好几次,却不敢见他,只敢用身染风寒,小睡歇息这样拙劣的借口去逃避。
也就是在长公主宫中,怀袖这等借口才能奏效。她知先生必要顾着长公主尊崇和宫中规制,又要堤防宁王暗中手眼,不便强闯。
手指搭在窗框上,上面还有些湿润雨气,怀袖指尖一动,将其轻轻抹去,又难免想起先生的伤,眉间微蹙,又觉先生既然可日日入宫,想来是伤势大好了。
有徐老那样的人看顾着先生,该是无虞的。
怀袖收了手,坐在窗下圆凳上,心里疑思翻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相信先生为人,更知先生待自己的千万种好,可无论如何,她绕不开太医言说自己并无旧疾,也放不下对往昔记忆的追寻渴望。
就在那些不明所以,看似毫无关联的桩桩奇梦中,怀袖隐约觉得,自己想要找寻的记忆,就在其中。
可那些梦太过离奇,一时又找不出其中关联,思来想去反让心绪纷乱。想至此,脑中隐隐钝痛再度袭来,怀袖抬手轻压眉心,又开始回想那些梦中细节,想到昨日那场梦,心里的痛,仍如梦中那般清晰。
那是一个从未梦到过的场景,也是怀袖第一次看清梦中人的样貌。
城门高墙下,铁甲战马长长一列,猎猎风中,风旗漫卷,铁声铮铮。怀袖看见一人身披坚甲,骑白马朝自己而来,风声日光中,那白马头上鎏金当卢熠熠生光。
等那人终于走近些,怀袖才看见,高马之上披坚执锐之人竟是一位少年郎,不过十六七的模样。
马背上的少年郎眉眼间英气勃发,剑眉圆目含光温柔,正噙笑看着自己。
日光从他背后泼洒过来,如山河画卷印上金章,昭示所有。
怀袖不曾见过这位少年将军,可即便在梦中,她也恍惚失神,眼睁睁看那少年翻身下马,立在自己面前,从腰间取出一支发簪,双手捧着递过来,笑道:“此去岷蜀山高水远,你的及笄礼我怕是赶不回来了。”
怀袖目光落在他掌心,看见那是一支双珠玳瑁簪,喉头顿感干涩梗阻,微咽生痛。
那少年将军仍在说话,捧簪的手又朝自己更近一步,许是怕自己不接那发簪,又郑重解释着:“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及笄之礼罢了,你切莫多想。”
梦中,怀袖险些就要伸手去接那发簪,却在抬头望进少年眼眸的瞬间,发现他的眼神虽看着自己,却似看着更远处,仿佛是......是透过自己,看向自己身后的某处。
正如此想,果就见那少年将军朝着自己走近两步,伸出的手已经穿透自己的身体,朝后方递过去。
自己终究,还是梦中的游魂。无人能看见自己,亦无人能触及自己......
怀袖缓缓转身,这才看见一位身披镶毛银白斗篷的少女走过来,那少女个子娇小,又戴着一顶厚厚雪帽,白皙的脸蛋被帽檐绒毛挡住,看不清样貌。
那少女走上前,停在少年将军面前,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一柄短刃,递了过去,“郁广哥哥此去岷蜀,路迢迢山河广,便带它一起去吧。”
少年将军将玳瑁簪轻轻放在少女掌心,又握起那把短刃,抬手照在日光下,一抹寒光落入怀袖眼中。
只一瞬,怀袖竟然认出来,那是一把羊角匕首!她分明从未见过,却在看见那把匕首的瞬间,脑中立马浮现出它的名字。
心中某处轰然作响,整座心墙都开始摇晃落灰,纷扬中大有倾塌之势。风刮旌旗的声音从耳边呼呼刮过,混乱之中,怀袖听见,那少年将军如是说,“好,我带它去。待有一日你我再见,我便奉还于你。”
被雪帽掩住容颜的少女点头,雪色绒毛轻轻摇晃,如幼蝶震翅,堪堪停在人的心尖上。
少年将军收起匕首,转身上马,走前似是不舍,面上含了笑,又对少女嘱咐一句:“我听殿下说,后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