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忍不住挂念他的伤势。一开口,蓬勃的思念便压制不住,借着问伤由头,噼里啪啦问了一串:“先生伤势可好些?徐老如何说?这几日便可痊愈吗?伤口可还痛?这几日在府中,先生可有好好休养?”
子书律在她旁边坐下,听她连珠炮般问了一串,失笑道:“阿袖问了这么多,我该答哪一个呢?”
怀袖抿唇,伸手朝先生右臂一指,声音极低:“那里......还痛吗?”
子书律想也未想就答她:“都已好了。”
怀袖不信,她分明看见先生入花厅之时,右臂垂下,是拿左手去拨开纱帘的。
“先生骗人,那样重的伤,怎会几日就全好......”
子书律不想多在伤势上言语,侧身面对怀袖,将右臂稍稍藏了些,才道:“这几日在岐阳宫可还好?”
怀袖点了点头,“长公主殿下待弟子很好。”
子书律的目光柔和,如光一般罩着怀袖。怀袖被他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只觉一颗心嚣叫的越发厉害,方才团在心口的苦闷,正急切寻求着出口。
她忽然迫切的想知道,先生可有想过自己?哪怕只是顾念一些师徒情分,她也想知道,先生可有一刻想过自己?
“先生,”怀袖看他的眼睛,仿佛被他目光中的柔和暖意带进沉云天际,失魂开口,“弟子不在府上时,先生可......”
“阿袖可有怪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怀袖一句话没问完,听先生如此说,不免怔忡:“先生何意?”
含了秋意的薄风飘过来,怀袖眼睁睁看见先生高高束起的长发飘动,墨一般的发丝扬起又落下。待风停后,一缕发丝攀上先生侧脸,恰好勾在他右眼长睫上。
她忽然想伸手替他将那缕发丝取下来。可顾着师徒礼仪宫廷规矩,终究是没动,只看着先生自己抬手抚顺发丝。
他的手腕白皙,抬手之时宽袖往下轻轻一滑,便可清晰看见手腕上的青紫血脉。
“我借受伤之事铲除了宁王在昆明池的手眼,他因此事对我记恨更深,对我的动向更为看重,只想抓到我半分行事不当,好呈告御前扳回一城。再加先前陛下有意要我府上书童做伴读之事,宁王已经知晓,若你留在府上,只怕多有不妥。”
思念之重,远非言语能述。子书律左手压在膝上,五指藏进宽袖中,将所有想做却不能做,想说却不能说的藏在掌心,握紧了,才终于维持住面上平静,仔细同怀袖解释着:“如今你在长公主府上,我乃外臣,频繁入岐阳宫不妥事小,只恐引得宁王注意,反让他知晓你在此,且你便是陛下中意的伴读人选。”
一个子书律已经足够宁王忌惮,已经让他疲于应付。宁王心重至此,绝不愿帝师府的人成为陛下伴读,成为天子近臣。
先生话说至此,怀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先生为何五日不来看自己,又见向来寡言的先生,肯说这么一大段话同自己解释,心下坦然,先前的苦闷委屈烟消云散,脸上挂不住事,又立马笑眼弯弯欢喜起来,“弟子都知道,先生不必多言。弟子在岐阳宫很好,先生不必担忧。”
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子书律也稍稍安心几分,薄唇轻扬浅浅一笑,摘下腰带上的墨色荷囊,递给怀袖:“这几日的饴糖,一并给了。”
怀袖喜色难掩,伸手就去拿。也不知是自己动作太快,还是先生收手慢了些,就在拿荷囊的瞬间,两个人的手毫无预兆地碰上。
指尖从掌心轻轻滑过,不仅触到一抹温暖,还有......
怀袖吓了一跳,压根不敢多想,只拿了荷囊赶紧缩回手。等看着先生全无察觉般收手,才后知后觉,品出方才自己指尖从先生掌心滑过时,似乎摸到一层薄薄的茧。
先生是读书人,虽说骑射剑术也会一些,可毕竟是文官,又有景斐在旁相护,平日也不曾见他舞刀弄枪,掌心怎会有茧?
“这几日可有认真喝药?”
怀袖一瞬恍神,又被子书律一句话点醒。听他问及喝药之事,不免心虚,又恐被他瞧出来,便笑嘻嘻道:“自然是有的。先生知道的,弟子从来听话,便是不用先生亲自盯着,也绝不会敷衍应事的。”
“当真?”
怀袖正色,生怕他不信,抬手握拳发誓:“天地可鉴,弟子对先生之话绝无不从的。”
怀袖心里小九九转得飞快。她只说绝无不从,也并未说具体是从哪句话。誓言不明,天上的神仙想来也是不受的。
既是不受,便不会有报应。
誓言过后,花厅一时沉默下来。子书律看着怀袖,只盼她不会欺骗自己,又觉怀袖从来乖顺,当是不会为此事哄骗自己,可终究放心不下。
当初在和亲途中,大祈发兵,和亲队伍路遇两军交战,送亲护卫为保高安公主几乎全部身死。而高安公主亦在战乱中负伤,再加暴雪酷寒,自己疾驰赶到时,她已近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