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又到子书律桌前,笑嘻嘻从他桌下取出一张软垫,跪坐上面,“弟子给先生读书,可好?”
子书律宽容,她便大胆。若子书律稍有严厉,她便龟缩乖巧。怀袖聪明识趣,纵然偶尔乖张,却不到让人生气的程度。
二人距离很近,怀袖跪坐仰头,一双眼睛小鹿般闪着光,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子书律。
子书律总不惯被她这样赤诚直白的眼神注视,正想如何委婉拒绝,就见怀袖伸手过来,一把将自己正在读的书页合上,“先生受伤,读书也算动手,还是让弟子念给先生听吧。”
话说至此,他也无法拒绝。
无人打扰的书房中,怀袖翻开书页,随意选了一段,轻声念了出来:“皇汉逢屯邅,天下遭氛慝。董氏沦关西,袁家拥河北。”
她的声音清亮婉转,还有些不被尘世沾染的纯净。这样的嗓音,念着国仇家恨的诗句,虽悲愤不足,却有几分清醒扼腕之意。
桌上盘香袅袅,子书律的目光垂下,听着她继续念下去,“岂意事乖己,永怀恋故国。相公实勤王,信能定蝥贼。”
怀袖读至此,忽觉心有戚戚焉。心头一动,虽知自己不曾有过此番经历,却不免与文字感同身受,有些酸涩。
书房门大开,日头渐渐落下,风从微热转到微凉,却无人发觉。待怀袖又将一首诗念完,喝茶润嗓时,才侧头看见庭院草木已被染上一层薄红。
原是夕照起,天色渐晚了。
这一日过的格外快。等到用过晚饭后,怀袖本打算送先生回房休息,看着他躺下后再回韶年轩,哪知二人刚出明间,本来平静的夜空忽然炸出几声干雷,随即是犀利的雷电劈下来,吓得怀袖原地一抖,稍往子书律身后躲了些。
“不怕,”子书律安慰她,“夏夜阵雨也是常事。”
怀袖还未开口回话,一道惊雷又伴着闪电劈下来,整个庭院一瞬亮如白昼,随即又暗下来。
怀袖的脸被那闪电照得惨白,双瞳之中后怕未消,开口之时声音都有些发颤:“这雷来的突然,当真有些吓人。”
子书律伸手挡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就将她护到身后,眼看着一道雷电劈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伴着喑哑风声,整个庭院草木都在雨中哀嚎。
垂眸往身后看了一眼,子书律怕她心有余悸,念着夜还不深,便开口问道:“煮茶学得如何了?”
怀袖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仰面看他,大大的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先生怎的忽然问煮茶?”
“这雷电雨势不像立马能停。阿袖若是睡不下,便陪我去书房煮茶吧。”
怀袖心里一喜,忙点头:“先生放心,弟子定会煮出一壶好茶。”
*
微薄白烟中,西山白露的茶香湮满不大的书房。怀袖与子书律在桌案两侧对坐,桌上一方小炉,一套茶具。
小炉已经燃起,上坐一把紫砂壶。怀袖拿起宝镊,从一旁木托中夹了一块荔枝木添进去,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雪夜,自己无意撞见先生在此煮茶。
那夜大雪,屋外雪落声音很大,尤其是枝头雪团落地之时,都能砸出不小的动静。可是屋外再冷,书房之中却是温暖非常。
怀袖记得,那一夜烛灯摇晃,先生煮茶动作沉稳,伸手夹起荔枝木时,稍微撩起一点衣袖。就在些微的显露中,怀袖看见他绷紧的手腕,以及从手背一路向上延伸的,有些凸起的筋脉。
心愉之情,总难寻起始。或是一颦一笑,或是一言一语,也或许只因为一个无心的动作,一个如常的背影......
今夜突然落雨,且雨势越来越大。屋外雷鸣电闪不断,屋内怀袖的茶已经煮好,低头斟了一盏递给子书律,“先生请喝茶。”
子书律含笑,伸手将茶盏推回去,“阿袖先品。”
茶水有些烫,怀袖捧起来小小抿了一口,就听门外有人叩门,便将茶盏放下,转头去看。
屋外叩门声响了两下,“大人。”
怀袖听出是景斐的声音,刚要告诉先生,却见他单手端着自己刚刚喝过的茶盏,神态自若地品了一口。
就在怀袖惊讶的目光中,子书律面色不改又饮下一口,才道:“学得不错。”
怀袖目瞪口呆,想说这茶盏自己用过,又有些说不出口。
子书律却似不在意,搁了茶盏才对门外道:“进来吧。”
景斐推门进来,一股雨水湿气顺着风卷进来,怀袖不自觉拢紧衣领,起身立在一旁。
景斐身上沾了些雨水,显然是撑了伞,却因走得匆忙,并未全然遮挡住。进屋之时鞋底带水,踩出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子书律眉头微皱:“何事?”
“大人,”景斐抱拳躬身,腰间佩刀随之发出轻响,如夜里冷雨一般凉飕飕的,“司宫台的孙少监来了,现在南房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