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统领错了，本司身为大梁的掌刑官维护的是律法，为的是大梁江山正气，而不是后宫一人。力统领先行回去，这事我自会向陛下禀明。”
力泽西扫了一圈青正司在场的人后恨恨地瞪他一眼，并未离开。薛忍朝刑边点点头，走向芙蓉。
“逝者已矣，你做的这一切若他泉下有知也不会安生。跟我们走，接受你应得的惩罚。”
芙蓉沉默，双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的坟茔。她没了报仇时的狷狂，只是一个死寂的木偶。
吴不穷走过去，跪在坟前，撮一把土为香简单地祭奠了一下，沉道：“乔大哥，当年一别，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种境况。你若泉下有知，可还记得你为他摘过野果的小兄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他，尤其是芙蓉，那双空洞的眼有了异样。
“你见过他，你是谁？”
吴不穷面向她，认真说道：“当年家道中落，我从江南往京城逃难，一路采野果喝露水充饥。淡月疏星，孤獐单兔，唯我一人。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与他结伴几日，他会将采到的野果先给我，冒险为我取水。那几日里终于有人跟我说话，他说了他一路的见闻，那时的他是那般澹泊潇洒。分别时他叮嘱我保重，而我又漂泊一阵后才来到京城。你展开画像时，我才发现画上人正是当年的大哥哥，才知他是湖州才子乔生。”
芙蓉紧了紧手里的画卷，沙哑道：“竟然是你！他跟我说过遇到一个眼神炽热坚毅的少年，身处泥泞仍然不肯认输。那几日的相处给他的印象特别深，所以哪怕遇见再多人都忘不了那双不认命的眼神。”
吴不穷苦笑，他不认命不妥协，是因为他还有冤情未明，全家百余条人命等着他来讨回，他不能死。
“可惜世事无常，而我也没乔大哥说得那么好。若是我们能早点相遇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
两年前他已是京兆府的捕快，如果他能和乔生重逢在京城，他一定会帮他为芙蓉赎身，发现其中的阴谋。
芙蓉哂笑，这份笑里有释然放下之意，她舒出一口气，哂道：“老天真会捉弄人，他不该遇到的人却遇到了，该遇到的人再见时已是埋黄泉泥销骨。你们萍水相逢能记到如今，我和他的相遇足以慰平生。这一切都是命，我的劫由我来承。”
“芙蓉……”吴不穷有些哽咽说不出话，眼眶发涩。他的心中如压着一座大山一般沉重，这无疑是两败俱伤，讽刺的是若没有两败俱伤他们看不到真相。
芙蓉冲他淡淡一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卷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含进嘴里。随后她抬头冲坟茔灿烂一笑，眼弯成月牙。
吴不穷见识过她虚伪的笑、带有杀意的笑、报仇时癫狂的笑、释然的笑，而这份笑意里饱含柔情与憧憬，她好像即将脱离苦海，登上她向往以久的暧岸。这份笑醉了云霞也温暖了流光，这是她与自己的较真握手言和。
倏然她的嘴角渗出血丝，她的笑也在血丝变得恐怖起来。
“芙蓉！”吴不穷大喊一声，接住侧倒的她，心痛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她凄怆一笑，“跟你们回去我的结果是什么？”
吴不穷眼角噙泪，等了半响才说道：“秋后处斩。”
“反正都是死，我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死。”所以她给林妈妈淬毒时就已备好自己的那份了。
阿婉嘴里发出怪异的低吼，哭着看向芙蓉。
她嘴里的血多了起来，一开口便是染红的血齿：“那些被我害死的人除了那两个罪有应得外，其他的虽有罪，但罪不至死。我愧对他们也愧对他们的家人，就用我的命来偿还这份罪孽。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阿婉，当年我应该狠心不让她掺进来。这都是我的罪，我愿以死赎罪，求你们饶她一命。”
芙蓉愧疚的眼神看向阿婉，这个身躯庞大的人此时哭得像个孩子，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吴不穷感觉她的体温慢慢变冷，双眼也疲倦起来，勉强撑着。青正司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她只是帮凶，而我才是主谋，”芙蓉撑着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道，“哪怕让她关一辈子也好。”
吴不穷不忍心她因为放不下阿婉而撑得这么艰难，抽泣道：“我保证她会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罚。”
得到她想要的回答，芙蓉牵了一下嘴角，看向阿婉，笑言，“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我要……去找他了，你保重。若，若有来世，我当姐姐你当妹妹，我来保护你，可好？”
阿婉的眼被泪填满，忙不迭地点头。
芙蓉又看向吴不穷，喃喃道：“你说……他会嫌弃我吗？”她的眼里有瑟缩不安又渴望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闻言，吴不穷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芙蓉为乔生做了诸多罪孽，最在乎的是以一个不干净的她去见清风朗月的乔生，她的自惭形秽才是这个世道最大的鞭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