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外柳道坡,罗虔手拽缰绳,及腰头发火燎得打卷儿,左腿搭在枣红马上,右脚踩上马磴子跟着马背晃动,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转悠,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喂,那个穿紫衣裳的。”罗虔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匪气,语气更是好不嚣张。
绛紫少年转身,不说话,瞧着她,迎着烈阳,瞳孔漆黑沉静。
见他没动静,罗虔皱眉:“打劫。”
少年闻言低头,翻出钱袋随手掂了掂,举止轻蔑,没有要乖乖给钱的意思。
罗虔眯眼,抽刀,翻身下马。
华服锦衣,腰间悬玉带钩,金丝线拧成的银袋,就差把有钱俩字写脸上了。
“我们不伤人,只拿钱。”罗虔轻轻拿掉草杆,“确定要动粗?”
少年摊手:“凭本事打劫。”说罢,将手中锦囊往上一扔。
罗虔定定站在原地,背后使了个手势。见少年脚下腾空,朝前一步,拽住他的脚踝向后甩。不料那人反往下压去,她侧身后退,和他厮打起来。少年力气极大,一只手掐紧她的双手,罗虔挣脱不开,抬腿狠狠踢向他的腹部。少年松开束缚,向后翻转要去拿钱袋。
落地之时,软袋入手,其他山贼早已等在下方扣住了他。他遭人算计,被蜂涌的一帮人扣住单膝跪在官道上。
“各位好汉,分量可还足?”他没了先前的挑衅嚣张,仰脸乖乖赔笑,“若是不足,小人还可以将身上宝物尽数奉予诸位。”
“这变脸可真够快的,不过我喜欢。”风吹起罗虔因打斗而乱飞的头发,“放了他罢。”
“小娘子活菩萨心肠,小人家道中落误经此地,不想平白招惹了诸位好汉。若能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还会乖乖奉上宝物。”少年龇牙咧嘴,活像是在神罗满殿的寺庙跪拜。只是他必定不虔诚,恐怕还要咒他们下地狱。
多半是个富贵公子哥,来边陲寻个浪迹天涯的放浪名声。
花里胡哨的服色,明晃晃的尊贵。再瞧他此刻巧言令色,罗虔没由来地唾弃。
倒不是她自视甚高,看不上世家的纨绔子弟。只是皇城本该是清风明月,连月光都晕染着几分诗意。
可事实却是,华灯初上纸醉金迷养出一群蛀虫,一点点蚕食汴梁的皎皎明月。
眼下日色明媚耀眼,哪有什么皎皎明月?
翠色山坡猛然狂风大作,甘州的春风实在不能称得上和煦,平白卷来山间热浪的燥热。
“此人方才顶撞小娘子,又极为嚣张,况且……”儒者装束的男子轻摇草扇,瞥了她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止住,露出一副狐狸坏水儿样。
“啧,说的真高雅。”罗虔指着少年,使唤小弟,“那捆了罢——起风了,扶风怕是等的着急了。”
劫财又劫人。
“这才叫打劫嘛。”华襄笑的很是狡猾,一声令下,“回寨。”
翠竹绿树的山间高耸入云,树荫凉爽,人马慢行,享受热天少有的凉意,晃晃悠悠到了山寨。
远远望,营寨旗帜掩映在重重青山。湛蓝的天,苍翠的山,大红幡旗迎风飘扬,浓墨重彩四个字。
弱柳扶风。
“旗子这样大,不会吸引旁人的注意么?”几乎每次路过朱红幡旗,罗虔都要这样问上一遍。
“不会,他们没有来找过你。”
罗虔仍不放心,心事重重:“他们知晓扶风在此,那么我……他们大概……”她还没有大概什么出来,就走来一道墨绿身影,满手铁锈。
“回来了?凉水已经冷好了。”
扶风两手黑乎乎的,罗虔没兴趣,像平常一样坐在木桌旁,热水兑凉水咕嘟咕嘟下肚。
土砌的屋子很是凉爽,华襄带着热气走到门边:“扶风问你喜欢什么花。”
罗虔指了指他身后:“那个。”
一小段镶满青蓝小花的花枝插在少年的发间,兴许是方才上山途中树上落下的。花虽美,人却五花大绑苦着一张俊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罗虔忍不住笑出了声。
“咚”的一声闷闷响起。
满脸通红的少年不知是被刺激了还是怎的,直挺挺晕倒在地上。
罗虔问:“你叫什么?”
少年坐在稻草阔子里,随口答:“晏清。”
中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潇洒。
“听你有汴梁口音,汴梁离这荒山野岭可远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目光散漫:“不干什么,家里待惯了,来边境玩玩儿。”
“此地五百里外便是甘州营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也是从汴梁来的。”晏清揉了揉头发,“我不是听人墙角啊,我……那什么的时候听到的。”
他好像对中暑这件事羞于启齿,耳根都被晚霞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