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收到来自泉眼的消息,义王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太灵司府了,偶尔几次出门也是往皇宫里去见熹王和韶太后。国中事务冗杂,南烛国那边又总没有好消息,本来就够让他心绪不宁的,偏这个时候,熹王吵着闹着非要在今年中秋的盛月宴露面。他好说歹说没用,为此熹王还跟他闹起了脾气。韶太后见状不但没劝几句,还向着熹王,这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这日,文灵司孟泽登门拜访。算来他与义王同宗同辈,比他还大些,又是个洞察秋毫且不争不抢之人,故义王闲暇时多与他亲近。因这几日孟泽正张罗盛月宴事宜,这些都是由作为少灵司的韶太后掌管,义王从不插手多事,说笑间就随口问了几句。这一问,孟泽回得却颇有兴致,说起那金丝穿线、玉花点缀的百花冠,堪称罕物,又对那质出百花的百花服赞不绝口,称其香溢百里,色丽且柔,更胜往年;一面还感叹:群芳之首、妙音神舞饰以此等装束如浑然天成,该是何等的人间芳菲,幻梦至情。
义王懂他也是性情中人,仍在那神游般地说完这般说那般,他自在那点着头,不由得想起了想夺头魁的涂月溪,想她若穿上这百花服配上这百花冠该会是怎个模样,暗自笑笑,忽而打断他,问他备选的画像是否都呈上来了。
孟泽摇摇头,说还需些时日,少灵司无暇过目,让他自己斟酌着择选几个便罢。义王便不再多问,两人又说了些别话,孟泽见他有些累乏,没坐多久也就告辞离开了。
太灵司府又恢复成原先的肃穆、清冷,带着昏黄的色调与夜合为一体。孟义慈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生在皇家,别人眼里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看似高高在上,行立坐卧间却自带几分忧悒。这忧悒是逝去的人留给他的,他早已忘记了从前那个洒脱不羁的自己。毕竟权利越大责任越多,可明明做着意义重大的事,他却觉得自己过得毫无意义,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生活千篇一律,他鄙视自己不知好歹的不快乐。然而,这一夜注定难眠,一旦想起涂月溪,他又觉得这样的不快乐其实是自寻烦恼,她让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不知道是以前更好些还是现在更好些,如果现在更好,那他有没有资格去改变自己的心意?他迟钝的感情让他在回忆往昔中有了几丝悔意,他想要去见见她,又怕自己为情所迷。
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她有如雪的灵石。白泽的预言在他心中一晃而过,他猛然记起孟泽提到的百花冠,虚境最后一天的磐石岩,白泽将它给过涂月溪。或许白泽给她百花冠是有所暗示?天意难测,他做不到冷眼旁观,也不能随意插手,倒不如就这样遵从心意好了,这样想着,他凌乱的心才平复许多,至三更时分也便睡去。
次日一早,义王径自去了伶乐府找涂月溪。涂月溪正与十几个姑娘排舞,听李掌事来喊她去画像,不禁纳闷怎么提前了一天不说,还来得这般晚。她被催着急急地去换了身艳丽衣裳,便被引着去到了紧北面一处临街的小院。院里一处半池,池边一溜儿栽有兰竹铺有怪石,倒像是伶乐府中的一片清雅之地,一问才知,原来凡预选五大主舞的歌舞妓皆来此处画像,画师都是上面派过来的,不喜人打扰,此一隅简单了些,却也合适。
正往里走着,树影后隐隐地晃一人影,涂月溪猜便是画师先到了,转过去一看,却是她许久未见的易慈画师。他正和一小童在置好的画案前铺纸备墨。涂月溪没想到来的是他,顿时消去了心中忐忑。两人寒暄几句,兀自站在那厢叙起旧来。一旁的小童见他二人说个没完,就插嘴委婉地催一句,义王这才不知所措地连说着作画要紧作画要紧回到案前。
涂月溪在一石榴树旁站定,特意说:“李掌事说各个姑娘皆要有所不同,衣服是他们挑的,姿势是师傅教的,我亦不懂,不知易画师怎么看?”说着便照先前师傅所教,一手执扇轻拢在胸前,一手拈着长袖微抚面颊。
义王看她略显拘谨,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打量她几眼,的确比平常香艳妩媚:那鬓前插一桃花簪,额间贴一桃花子,一身海棠红罗裙,清透披帛,□□隐隐。霎时他脸一红,急说甚好甚好,便低头作画。
小童一旁伺候着,他两人偶尔说上一句,多半沉默,一个娇娇滴滴屏气凝神含着笑,一个认认真真执笔勾线蹙着眉。约莫有半个时辰,涂月溪已香汗涔涔,手酸脚麻。小童早去叫人送来了茶果,两人便在小几旁一同坐下歇息。
涂月溪问:“易画师给其她姑娘画的如何?”
义王饮一口茶,竟烫了嘴,忙说:“我只画你一个。”
她愣了愣,不知如何去接这话,义王方觉回的唐突,又解释说:“给你安排的画师病了,我刚好近日不忙,刚回丽天阁,他们就来请我……也是……也是凑巧知道是你,你我相熟,岂有不来之理。”
涂月溪这便恭恭敬敬地谢过,喜言:“易画师画艺精湛,由你来画,想来我已比其她姑娘多了些胜算。”
“哪里哪里,这画像一看姿容,二看神韵,都说美女如画,我却只是尽其所能画如其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