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中表达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情绪,他分明就是要把选择交给她,把当恶人的机会也交给了她。
她急于从这滂沱大雨中抽身,也急于从沈陵光的眼神里抽身。可是她就是怎么也动不了,她仍然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她和他就像并肩站在泥沼里,谁也拉不住谁。而沈陵光脸上的神色非常清楚——他已经承受不住这些洪流了,他垂着眼,黑眼珠失了神采,一副就要融化在暴风骤雨中的模样。
“喂!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来救人啊!山洪了!喂——”
饶是顾希昭已经是一片迷茫,她还是首先反应了过来,是暴雨倾注形成的山洪,一定有人出事了。
她看着动弹不得的沈陵光,一把把他的胳膊架了起来,往那人跑去。那人正是措措,她看着两人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两个守礼法的帕卡人,没想到——算了,快去救人吧!暴雨一下,山洪就来了,渔家阿叔和阿婶也被困在水塘里了。”
顾希昭小跑着跟上措措,她用尽全身力气扶住沈陵光的肩,他整个人像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样软塌塌地附在她肩上,顾希昭只好在他耳旁大叫:“师兄!振作点,去救人了!”
他仍然没有反应。
顾希昭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从没看不起感情用事的人。但眼下搀扶着这个因为极度感情用事而失去自我意识的师兄时,她还是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满,虽然他那些“感情用事”的行为都与自己有关,她想到这里,不满中又多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她换了一种口气,对着沈陵光念咒一般低语:“不是说要带我下山吗?不是说有不想让我承受的东西吗?不是说要让我找到师姐确保我平安无虞吗?那你现在为什么靠在我身上,不能自己走起来吗?”
沈陵光闭着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他苍白的嘴唇张开:“因为、因为……”
“因为你之前受的伤很重?还是你发现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可靠?不要小瞧我啊。”顾希昭一路走一路嘟囔道,“你责任感那么重干嘛?老是对别人没有理由的好,老是把别人不需要的帮助推给别人,老是想要拯救什么,让人对你都没法生气。你看,你现在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所不能吧,该依靠别人时就要好好依靠别人啊。”
“不……我就是什么也做不到。”沈陵光在她肩上偏过头,露出一个虚弱而苦涩的笑容,“我没有救你,是你一直在救我。”
走在前头的措措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原以为帕卡人都如那戏曲中一般情绪内敛,没想到身后这两人却如此张扬。措措听不下去,索性捂住耳朵,快步向山下走去。
不知道是淋多了雨的缘故,还是沈陵光近在咫尺的气息搅得她不安宁,顾希昭感到脸颊发烫,她轻轻哼了一声,懒得继续追究这话中救来救去的意义,“现在好点了吗?需要你帮个忙。”
她停了下来,俯瞰山谷溪流汇聚而成的水洼,雨水形成的山洪正不断融入那水洼中,水洼中有几个起伏的人头。村中的人群聚集在高耸的石块上试图用什么去拉住落水的人,其中就有阿覃他们,但水波汹涌,几个汉子刚要靠近便被巨浪打住,一名会凫水的女子跳入水中,却在激流中不断挥舞双手,救人的反而成了被救的,让更多的人裹足不前。
“师兄,我知道你怕水。你就站在此处不要动,我只需要你的「空」。”
“你要做什么?”沈陵光已经缓缓直起身来,他焦急道。顾希昭见他总算支棱起来,不由得冲他笑了笑。但她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严肃。
“我要砍倒那棵树。”她转头看向那棵耸立的檬子树,它树叶繁茂,高不见顶,恐怕有千年树龄,一见就让人难以忘怀,粗壮的树干中心有个极大的树洞,可供两人藏身。
而现在,巨树有一半被泡在泥水中,被山洪折断的树枝垂头丧气地浮在水面,即便洪水褪去,这棵树也活不长久了。
她拔出后背的剑,走向那棵巨树,将手背贴在上头,她见过这棵树,早在她童年来到这里郊游时,她就曾用一个下午躲在这里逃开父母的追问,她被广惟留在这山间时,她就借这树洞抵挡过一夜风雨。现在她却要亲手毁灭它。她感到一阵深深的不舍,你如何能轻易砍倒一棵千年大树,这棵树甚至为你抵御过烈日与暴雨。但她听到地底深处传来犹如符咒的低响,从这棵树被水淹没的树根传来,树干在她掌心下不安的摇动着,树叶嘶嘶作响,对她诉说着什么。
她做出了这个残忍的决定。
她低声念咒,挥剑从右到左劈砍树身,一股深深的抵抗力从树干传到她的手指,剑柄划破脆弱掌心,剑尖划破坚硬树皮,血污剑身,滴落在树干上,树干猛烈摇晃。顾希昭感到剑尖已深入树干,树干微微倾斜,她意识到时机到来,从树干中抽出长剑。
正从山中赶下山谷的吴瑕与栖真目睹了这个场面。
“她究竟在做什么蠢事?”吴瑕睁大了圆眼睛,喃喃道,“那可是糯苏族的神树,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