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
钟献看着脸色憔悴的裘歆,她瘫坐在榻上。
“现在夷微派的事已了结了,那晚的火事也不会有人追究了。阿歆,你什么都别担心……”
“阿献。”裘歆打断他,睁开眼睛疲惫地说,“告诉我吧。”
钟献看向她手中紧紧握住的那个木匣,心脏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一跃一跳,心头好像汩汩涌出血来。烛火下她眼中泪光波动,泫然若泣,真是美得惊心动魄,不可方物。钟献不免感到庆幸,真是人生在世,要修来多久的福分,才会有这样好这样美的景况。
为了得到这样的美,他没有勤勉地修来福分,反而是犯下孽业,现在到了亲自饮下业果的时候了。
“三年了,你又是何苦呢?”钟献笑着握住她的手,“你再问我一遍。你问吧,我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裘歆颤抖着打开木匣,匣中装着一块发红的骨头,“姐姐的病,是灾疫吗?姐姐死时,也是你们让人烧了她的尸首吗?”
钟献点下头,将这孽缘的起承转折分毫不差地一一揽下,“没错。是我害她染上了疫病,是我烧了阿沁的尸骨。这十年来,我活得苟延残喘,靠着那些运来的药吊着一口气。我常自问,如果这样不死不活,为什么不断生求死?明明我该死,明明我害死了那么多人,甚至害死了唯一愿意让我活下去的娘,可是我下不去手,我不想死,究竟是我太软弱,还是太不知足,太贪羡这人世?阿歆,你做得没错,你就应该就在火中烧了我。”
裘歆失手将匣子打落,抬头看他,字不成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也许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也许其实我也一直在骗自己,也许其实我一直希望你骗我。”她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钟献看着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一张肉黄皮皱命如线的脸。
“为什么我和你都一样该死,但我却没能借大火烧死你,也许其实我根本杀不了你。”她已经泣不成声。
钟献俯下身去,替她抹去眼泪,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他的低语近似呢喃。
“娘常问我,天下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患上灾疫?是她犯了什么孽业,报在了我身上,还是我自己的孽业?”
“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天,我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孽,这就是我的业,我一定会犯下这个错,我一定会咽下这个苦果。”
“杀了我吧,阿歆,就现在。”钟献微笑着看着她,眼波流转之中,藏着一丝解脱的自由,“不要等到你后悔,我要为我的过错付出代价。”
“我也有我的代价。”
裘歆抬起头来,她双眼失神,“我借火灾杀了城里那么多人,现在的我,同你是一样的了。”
两人紧紧相拥,像是被某种共同的过错永远地捆在了一起。
“知道吗,阿献。”
“我现在只想回到那一天,我对你说,带我走。”
“你说好,可是我终究没有跟你走。”
钟献松开双手,望向裘歆,“我还可以带你走,让我带你走。”
可是裘歆只是背过身去,缓缓坐了下来。
“已经晚了,现在我走不了了。能走的,只有你。”
“你爹呢?裘家呢?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裘歆抬起双眼,“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留下,如果我杀不了你,我也没法让别人杀了你。”
她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离开,“等我。等我找到你的那一天,我会亲手结束我们的孽业。”
-
顾希昭赤脚站在浴室的花洒边上。
又热又烫的灼烧感被凉水缓解了,她看向镜子,一个小孩的脸。
我回来了?
她看见父母走来。
“希昭,你又做噩梦了?叫你别看那么多鬼片嘛。”
哦,我小时候是常做噩梦来着,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被关在山洞里被大量汞蒸气熏死的地步。
但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张大说话,一个小孩的声音,“不是鬼片!是火灾,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灰,过了一会,红色的灰就扬了起来,整个天都是灰白色的雾气了。”
红色的灰,灰白色的雾气?
顾希昭再次睁开眼,她半张脸都躺在沙漠里,鼻子眼睛里都是红色的沙子。
“哎,你还躺着等死呢?”
辩才天女的脑门漂浮在她脑门上。
“我动不了。”顾希昭试图把陷落在沙子里的手臂拿出来,但沙子的重量挟裹着她,让她缓缓下沉。
“死了也好,你就能回去了不是吗?你不是说这是个梦嘛?”
顾希昭仰面朝天,看辩才天女盘坐在空中玩弄那轮银色月亮,“我也不知道。至少现在,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这种想法前所未有地占据了顾希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