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穆清没料到的是林元华的案子宣判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薛彧之。
他神色疲惫,眉宇间亦是愁绪缠绕。
“参见王妃。”
薛彧之规矩地行了个礼,他弯腰时颈侧的肌肤露出了一块,可以依稀瞧见上头刚刚结痂的新鲜伤痕。
“起来吧。”
薛彧之如松柏般矗立着,察觉到娄穆清的视线,他理了理领口,笑容倒不显窘迫,“让王妃见笑了。”
“无碍,坐吧。”娄穆清道,“学士日日在翰林院同些笔墨纸砚打交道,怎地还弄了这么些伤?”
“这瞧起来……”娄穆清的目光犹如实质般在薛彧之的颈侧划过,轻笑道,“倒像是某位女子的指甲所致。”
许是想到了什么,薛彧之立即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拱手正色道,“这并非风月之事所致,还望王妃莫要打趣臣下。”
这番刚直的模样恍然间让娄穆清想起了上辈子他制止林笙捉弄自己的时候,那日薛彧之亦是如今儿这般一身淡色长衫,往那一站便是谦谦君子,傲然独立。
唯一改变的是薛彧之的眼底不复往常那般清明,即使他再坦荡,那双眼也在告诉娄穆清这人有所求。
“左右不过是个玩笑,学士何须这般紧张。”娄穆清道,“今儿王爷出门了还未回来,学士恐得等上一阵子了。”
正在此时喜儿将刚煮好的茶盛了上来,她将茶盖移开了些,清甜鲜灵的茶香便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这还是开春来的第一壶茉莉花茶,最是安神平气,学士不妨尝尝。”
花茶的香气扑鼻而来,薛彧之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沉思良久,缓缓道,“臣并不是来找王爷的,臣是来找您的。”
“臣有一事恳求王妃。”
“哦?”娄穆清不动声色,缓声道,“左右不过是一深宅妇人,我能有什么帮得上学士的。”
闻言,薛彧之竟将长衫一撩,径直对着娄穆清跪了下去。
“恳请王妃救救阿笙。”
娄穆清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诧异道,“阿笙?”
“是,是阿笙。”薛彧之笑得苦涩,“老师之事大,臣自知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也不敢再奢求有何回旋余地。”
“可是阿笙不同,阿笙只是一时情急坏了规矩,臣恳求王妃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言毕,薛彧之对着娄穆清郑重地磕了个头,恍然间她似是看见了苍松截断,孤雁折翅。
娄穆清差点就要站起避开,她声音不免拔高了些,“文人傲骨,你又何须如此。”
“文人之骨在心而不在形。”薛彧之淡然笑道,“且臣叩首王妃,亦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
自娄穆清识得薛彧之以来,这人就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性子,除了皇帝见谁都不曾叩首,如今却在她这儿说了句理所当然。
“你对林家倒也是情深义重了。”娄穆清方才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她盯着薛彧之的眼睛,道,“起来说吧。”
今日淳于承出门的早,娄穆清便也还未得知府外有何消息,听薛彧之这般一说才晓得林笙惹出了祸事。
薛彧之似是定住了一般,“臣……”
“学士若是想跪着便一直跪着吧,待跪够了我们再好生细聊。”娄穆清手中的茶盏一放,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薛彧之猛地便站了起来,“恕臣愚昧,臣万万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坐。”娄穆清点了点薛彧之之前的座位,“这茶新鲜得紧,学士尝一尝,平平心气。”
薛彧之依言坐了回去,也端起茶连喝了几口,只是这番没有刚进门时那么从容了。
“臣喝完了,是好茶。”他道。
“只是现下放的有些凉了,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薛彧之知道娄穆清这话别有深意,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娄穆清便又开口了。
“说吧,林笙到底怎么了?”
事关林笙,薛彧之便敏锐了很多,他心下一沉,方才娄穆清对阿笙的称呼变了。
薛彧之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言简意赅地说:“圣旨下后,阿笙一时情急闯了皇宫。”
“什么?”
“臣本来已经将人拦下了,可没想到她半夜又偷偷溜了出去。”
林笙固执,即使伤了条腿、废了一身武艺却依旧如烈火般灼热,有着焚毁一切的狠劲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薛彧之想拦下她属实不容易。
娄穆清这会儿倒是明白他颈侧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夜闯皇宫可是重罪,这坏的可不是一般的规矩。”
“是,臣知道,可罪轻罪重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薛彧之道。
“既然如此,学士又能企望我做什么呢?”娄穆清问道,“陛下圣意亦不是我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