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对穿得很破旧的夫妻从林知呦面前经过。妻子背着个脏兮兮的大书包,胸前用布绑着个未断奶的孩子,两只手还提着东西。丈夫也同样背着很大的书包,一个小女孩儿拽着他的一角,一脸真挚。
林知呦坐在客运站的一角,抱着自己观察起这对人海中最寻常的家庭。
林知呦小时候,一日三餐有专人负责营养搭配,四季读书都有车接车送。她那时年少且虚伪,见到这样的人,会勉力摆出一张施舍的面孔,然后尽量离他们远一些。
其实林知呦的养父林先生只是徐家众多司机中的一个,但她却从小被徐家爸爸带到徐诺身边生活。衣食住行当亲生孩子一般的照料,因此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普通家庭出身的样子。
听说林姓司机与徐家爸爸是过命的交情,林爸爸曾救国徐家爸爸的命。林知呦信了。除了林、楚两家的长辈外,稍年轻一些的子弟们都相信这样的说法。
不知困苦为何物的少年林知呦,对这样的贫贱夫妻多少还有些施舍的欲望。但至于为何总是要和他们保持较远的距离,还不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是有泥土和汗液的酸臭味道。
林小姐平常不太喷香水,但她早已闻惯了那些容易和轻松,鼻子已经受不了艰辛和挣扎的刺鼻。
坐在角落的林知呦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她鼻子抵在膝盖上,鼻子很自然地嗅到自己身上混杂的气味:干涸的血迹、殷出又干透的冷汗、久久漂泊却无暇休息的窘迫。
这样的滋味让林知呦无端的羡慕起她眼前如同乌龟一般负重前行的平凡夫妻。
“要是当初,他们把我扔远一点。我也就不会生出那样多的妄想。”林知呦眼睛跟着那对夫妇移动,“要是那样的话,二十二岁的我会做这些什么呢?也许,我已经大学毕业。读个很普通的学校,为找不到好工作而发愁。又或者,我根本没机会读大学,随便念个职高、随便找份工作、嫁个普通的男人、生个普通的孩子。然后,一辈子就这样普通的结束了。”
想到这里,她越发羡慕起那对夫妻:那样的话,她就不必叫林知呦。她也许会叫家宝、安宁什么的。总之都是些幸福和温暖的名字。至少,是不必知晓忧愁的字号。
十五岁的时候,快乐坚强的林知呦开始面对人生里第一份忧愁,林先生突发疾病去世了。因为将养在徐家的缘故,他和林先生见面的次数比见到徐家爸爸还要少。但林先生存在的意义,象征远远强过真实。
对林知呦来说,林先生的存在意味着她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尚有一个人做她的依靠。尽管在徐家生活时,林先生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单薄,但“爸爸”这个称呼谁也不能轻易夺走占有。她感觉自己和林爸爸是靠血缘紧紧缠裹在一起的,谁也无法将他们分裂,就连死亡也不可以。
但楚家人却成为撕裂林知呦这个名字的刽子手。如今回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林知呦目光跟随的那对夫妻急匆匆的进站了。林知呦想起从前的事情,全身像被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撕扯。她不敢动,旧的伤口、之前被人踢打的淤伤正在隐隐作痛。就连呼吸都在发痛。她也不想思考,但她的思绪没法像身体那样被控制住、
她无事可做,为了减轻疼痛,只好去想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只有林知呦自己知道,她这短短的一生中爱上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徐诺。而是一个叫楚桦的男孩子。
楚家的人起名字也像他们行事的做派,年轻一代的名字里都寄托着要去做可供人乘凉的高树之类的伟岸寓意。作为楚枫的弟弟,楚桦也如他的姐姐、他的名字那样,温润宽厚,笔直善良。和同龄的徐诺相比,楚桦像三月的风,包容着他能力范围内所有能够包容的一切人与事。
楚桦能够留意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林知呦不小心磕到桌角时,楚桦会递上创可贴。和徐诺对练之后,浑身伤痛的林知呦走出训练场,会看到楚桦从包里拿出夜宵点心和消肿喷雾。
尽管楚桦对所有人都有无微不至的体贴,但似乎他对林知呦的关爱总是多些。这就让包括林知呦在内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对于楚桦来说,林知呦是不同的。
在比较细心地楚桦,和弃她如敝履的徐诺之后,脑中无水的林知呦自然会选择楚桦做她的心上人。而她之所以仍然继续和徐诺比拼、对徐诺掏心掏肺的好,全是因为她同徐诺一同长大的缘故。
林知呦太了解徐诺,无论是他的臭脾气还是冷漠无情。这正如他总能轻易猜到她的想法那样。他们两人都太过熟悉彼此,徐诺认为这种熟悉就是牢不可破的永不离别,而林知呦觉得他们之间一直拥有超越血缘的亲爱。
那时的林知呦和徐诺,对爱情与亲情都有所错认。
林知呦不愿意想起任何关于徐诺的事情,但不管思绪飘向什么地方,兜兜转转最后都还是会回到徐诺身上。
过去的种种,如电影慢放一样篇篇翻过。她身心皆有灼痛之感,无法逃离又没法舍弃。
从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