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瑶嘴上无意识地说出了口,说完又尴尬地别过眼去。
萧蹊言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礼数尽全地拱手行礼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姑娘尊姓,容萧某日后报答。”
他的声音轻虚得如同缥缈的云雾,却是一字一顿地分外清楚。
裴书瑶见他身形微晃,刚想伸手扶他,终还是缩回了手,“我姓裴,裴书瑶。书画的书,瑶琴的瑶。”
见他还欲再言,又瞧他脸色依旧不好,裴书瑶立时说道,“闲话不多说了,既已上药扎裹,我送萧公子回家吧。”
“姑娘好意送萧某来医馆,血腥的恶臭却脏了姑娘的马车,萧某已是愧疚万分,又怎好意思继续麻烦姑娘?”
他这番言语说得可算十分客气。眼神中透露出来的陌生,让裴书瑶有些不适。
一声闷雷忽的从天上滚下来。地上的人俱是一惊,抬头往天上一瞧,乌云聚集拢来,雷声在云层之间回荡。
裴书瑶又低头看向萧蹊言,“伤口若是淋了雨,那可就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萧公子,人有骨气,那是好事儿,可若是没了命,就只剩下骨头了。”
萧蹊言闻言,眼眸微抬,遂一拱手道:“萧某叨扰了。”
雷声响得怕人,但并未下雨。天上的乌云散尽,月亮终于现了出来。
祈夏王朝没有宵禁,入夜之后,街市间的热闹不减白昼。
此时天下乂安,百姓殷阜,高屋广厦鳞次栉比,沿街百肆杂陈。
然而,随着萧蹊言的死去,这般花锦世界,渐渐变得支离破碎。直至最终枯萎凋谢,仅仅不过两三年而已。
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交织在一起,只余无尽的怅然。
马车到了胭脂巷口停下,便听得笙箫管弦之声。
裴书瑶走下马车时,一阵夜风吹过,脖子里痒丝丝的。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她曾经厌恶这里的丑陋,一心只想逃离此地。
既在胭脂巷内,皆是苦命人。然而,弱弱相残的戏码,从未断绝。
此时,她眼前的一切,却只会让她心痛如刀绞。
她的阿姐,还在这里等着她。
“裴姑娘。”
萧蹊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恭敬地抱拳一揖, “赠衣之恩,不知何日能报,萧某必朝朝为姑娘祈福。”
裴书瑶唇角微抿,目光深如幽井,“没什么恩不恩情的,受人所托罢了,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扭头看了眼宝珠和宝林,二人皆是戒备之态,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裴二小姐并非死于不治之症,而是被人蓄意谋害。魏国公害怕女儿又遭遇不测,便不许她轻易出门,昼夜只能困在高户宅院之中。
如今好不容易回了胭脂巷,她必须将有些事儿打听清楚。
裴书瑶笑眯眯地问道:“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蹊言倒是愕了一愕,他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
俩人走出几步,走到桂花树边下,却始终没有走出宝林宝珠的视线。
正此时,夜风徐来,舒展的枝梢迎风而动。一片青翠的树叶飘落在萧蹊言的肩上,他抬手将它轻轻拂去。
裴书瑶心内百味杂陈,在她眼前,幻景般出现了一幕——
懵懂无知的少女踏上了离家的马车,满心憧憬,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她此时若是肯回头看一眼,会看到巷口的那株老桂树下,一个少年久久伫立着,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无论岁月如何更迭,无论花开还是花落,这株桂树始终枝繁叶茂。马车再也没有回来,少年的鲜血染浸了树根。未曾说出口的恋慕,镌刻在这老去的树身上。
裴书瑶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将声音压到最低,“朝堂上的事儿,我是不懂的。我今日帮你,只如炭中沃雪。萧大人如今还年轻,日后的路还长得很哩。虽说后事难料,萧大人还是得有个应对之策。”
她这句话说得话里藏话,但落在了萧蹊言的耳中,却是分明而清晰。
银色的月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缝隙,碎碎地落在她的脸上,愈显得白晳如霜。
萧蹊言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幽幽地道:“裴姑娘,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裴书瑶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
她一手在袖中攥紧,强自镇定下来,“能和公子的故人长得相似,真真也是缘分。”
萧蹊言摇摇头,“她与姑娘的模样并不相似。她是个苦命人,一出生,便被人遗弃在这胭脂巷中。好在,得遇良善之人,不至于冻死于风雪之中。因家境不裕,她常常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些小玩意儿。虽无靡颜腻理,却有如星辰般夺目的眼睛。只是,裴姑娘说话的模样,总令萧某想到她。”
裴书瑶听着,心乱得透不过气来,她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半晌又挪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