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傍晚,黄沙漫天,入目所及皆是一片土黄色,叫人提不起来精神。
荒原上的树木也长得很有意思,枝干铮然舒展,叶片暗淡,三三两两分布。倒是离苏夕颜最近的一棵树,诡异得枝繁叶茂,仿佛是这片原野上的霸主,汲取着周身万物的能量。
五岁的苏夕颜在小轿车后排饶有兴致地观察从来没见过的风景,突然被母亲苏商零从座位上拉起来,手法近乎粗暴地把她塞到车座下。
苏夕颜平时不爱吃饭,虽然五岁了,瘦小得如同一只小猫,车座下的空间塞她绰绰有余,甚至不仔细把头伸过去,看不出那儿藏了个孩子。
母亲说,她去找找看父亲,夕颜乖,乖乖藏好,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发出声音,直到警察叔叔过来。
苏夕颜一向是最乖最听话了。
在母亲锁上车门离开后,就算很久没有等到母亲父亲的归来,就算窗外出现了诡异的“沙沙”声,她也没发出声。
外面的动静应当是个跛子制造出来的,明显拖着一条腿,费劲地靠近,坏掉的那条腿的鞋子在水泥路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还动不动拉拉车门。
紧张与恐惧涌现,苏夕颜瑟缩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随即是车窗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哗啦啦”,掉落了无数玻璃渣的碎片。
有几片飞溅得远,微微划伤了苏夕颜的眼角,稚童皮肤娇嫩,很快有温温热热的液体流出。
疼,不可以叫,妈妈叮嘱过的。
苏夕颜看到,有一只枯瘦的、如同魔鬼的手臂,从破碎的车窗中摸索、探寻,最终无功而返。
车外的那个东西,带着地狱和死亡的气息,
没有食物,没有水,不能发出声音,好像是要掩藏好气息,防止捕猎的野兽。
很多年后,苏夕颜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车座底下躲藏了多久。
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是黑暗、冰冷、恐惧,以及铺天盖地的绝望。
等到警察发现她这个幸存者时,她又很快地被宣布,没有了爸爸妈妈。
耳边尤有母亲的叮嘱,“不要发出声音”,所以在对生死还没有具象概念的年纪,被告知永远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时,苏夕颜压抑着哭声,满脸通红憋晕了过去。
26岁的苏夕颜已经很久没再体验到这个感觉了。
直到在这一个普普通通加班的夜晚,在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接到了养父陈年恩打来的电话,苏夕颜又回到了绝望恐惧交织的那个傍晚。
窒息。
好像要在充足的氧气里憋死了。
养父陈年恩“喂喂”了两声,急得提高了音调:
“颜颜?你没事吧?不要吓爸爸。”
苏夕颜被陈年恩的呼唤找回了些许神智,嗫嚅道:
“没事的,爸……”
陈年恩是当年那个案子的主办刑警,也是全国知名的刑侦专家,苏夕颜父母的案子,是他充满荣耀的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桩悬案,出于愧疚和同情,他收养了当年年仅五岁的苏夕颜。
他和妻子叶雨佳结婚多年未有自己的孩子,收养苏夕颜时没来得及跟叶雨佳商量,当叶雨佳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爆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将手头边能够到的东西丢出去,问陈年恩是和哪个女人生的野种。
野种。
五岁大的孩子,听不懂难听的词汇,但能感受到刻骨的厌恶与恨意。
陈年恩顺理成章地与叶雨佳产生了争吵,往后,他们的争吵成了贯穿苏夕颜整个成长时代,使她过分地早熟与早慧,讨好陈家所有人,尤其是女主人。
小孩子的伪装太浮于表面,叶雨佳只当她小小年纪心机深重,对她更加厌恶。
今晚在陈家老宅家族聚餐,陈年恩忙工作没到场,叶雨佳发了好大一通火砸碗砸碟子,还不慎碰倒了一碗热汤烫到了苏夕颜的手。叶雨佳不是故意的,拉不下脸来道歉,苏夕颜便藏着红肿的手笑着讲没事,没吃两口饭就跑路说要来公司加班。
她没说假话。
她新进了一个精品所,律所主任跟周扒皮再世似的,疯狂压榨着员工的剩余价值。
苏夕颜边干活边摸鱼,中间带薪上厕所,突然接到陈年恩的电话讲,当年的案子有眉目了。
一线希望的背后可能是常人无法承受的失望。
陈年恩又补充道:
“颜颜,你相信爸,爸一定会尽全力找出真凶。我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跟你说有新线索,怕你白高兴一场,但你有知情权,无论怎样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爸,我明白的,我知道您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
苏夕颜眼圈一红,声音飘飘忽忽像是从云端上来。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本来就是应该的,什么付出不付出呢?”
陈年恩心疼得拧做一团。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