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兰祭司总是很忙,忙着抄书,忙着记录,忙着大祭司分发下来的任务,忙着到处去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倒不是多兰祭司自己有多么喜欢这份工作,而是生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不得不。
多兰祭司是一个很难拒绝别人的人,他总是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温和有礼的微笑,轻声细语的为人们解答着疑惑,即便有时候他也会感到疲惫,但他却总是努力的收拾自己心情,他想,再试试吧,再多用心试试吧,也许他们会谅解,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些矛盾中找寻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似乎神总爱和这个诚挚的年轻祭司开玩笑,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有时候得到的仍是一团又一团的乱麻。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备受尊敬与喜爱,但父亲曾告诉他,作为一个祭司,你要确保自己的严谨与刚毅,你要迈上多大的台阶,你就要承受多大的苦痛,你可以,所以你要相信自己 ,你得承担,得对得起自己艾克迪多的姓氏。
多兰祭司做到了,做得很好,好到让人嫉妒而敬畏的程度,但即便是如此,他依然得不到所有人的喜爱。
你不能奢望所有人都是爱你的,你得学会有还有那么多的人不爱你的事实。
多兰的成就曾令艾克迪多家族荣耀加身,而对于多兰祭司本身,他虽说不上有多么欣喜,却也欣慰自身并未辱没家族。
多兰祭司并不会时常想起自身遭遇的那些不公,他只是很坚定的认为,一定还没做到足够优秀才会遭遇那些困境。很多时候他不会去抱怨,更不会诉说,只是深深埋藏在记忆中最深处,他觉得时间可以淡化一切。
似乎外泄的感情都会被称为软弱,似乎所有的难言只有自己独自扛下才配称为英勇。即便是临近崩毁,我们依然漠然的告诉自己,我可以,可是,真的可以么?
多兰祭司的离开让很多人都感到惋惜,他是大祭司指定的下任接班人,是优秀的译者,也是现今最博学的眷录者,是仁善的医者,也是最让人信赖与钦慕的神之代言者。
可就是这样一位优秀而具有才干的年轻人,在斋月前夕,被发现死于安迪兰路旁的草丛里。
那位年轻的祭司没有生前那般衣着笔挺,身上穿着的亚麻长衫被利器戳得破破烂烂,被流出的血液染成鲜艳的红色,那生命最后的颜色。也许到死亡降临的那刻,他也未必真正知晓有谁会这么恨他。
法塞斯国王设令彻查全国寻找犯人,大祭司也宣布只要有人能找出杀害多兰祭司的凶手,祭司们会提供丰厚的奖赏。
十天后,凶手被抓获,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中年人,他在酒馆里吹嘘自己在某天夜里捅了一个年轻人后扬长而去的“丰功伟绩”。
起初所有的人都当他是酒后胡言乱语,凭这个连自己妻子跟人私奔都不敢找对方麻烦,习惯了忍气吞声,一辈子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他们不认为他敢犯下凶杀案。
王城的守卫很快的逮捕了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名叫达多的酒鬼。他们问他为什么要杀害这位年轻的祭司,那个男人显得有些无措“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原本就是想和他开个玩笑,谁知道他自己转过身来撞到了我的刀口上。对了,我的刀本来就是买来杀猪用的,我怕他要找我麻烦,所以才拿了出来。”
“既然是误伤,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去请医者帮忙医治?”大祭司冰冷的看着跪在下面的瘦小男子。
“找医者需要钱,可我没有那么多的钱。”酒鬼达多小声开口,连他自己平时小病小痛他都舍不得去找医者,更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花那么多的钱,他宁可用来喝酒,也不愿意花给那些据说是可以医治病痛,实际上却是骗人的“医者”。
他们配的药从来没有起效过,还老是要他往他们那边跑去检查,他又不是钱多的傻子,才不会相信他们那套说辞呢。当然,达多肯定不会把心中这样的想法说出来。
可他却从来不反思自己,是否严格遵守着医者的叮嘱,是否戒去了嗜酒的癖好,他总以为作为医者便是半个神,吃了药物就能立马康复,没有即时起效,需要更多的时间疗养与金钱的投入,便是对他的欺骗与剥夺。他害怕长期的投入与克制,他宁可沉沦于短暂的欢愉与放纵。
“所以你就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伤者见死不救,甚至你又捅了他几刀。”法塞斯国王甚至很难相信,下面跪着的居然会是他的子民,他甚至不明白他怎么会下得去手,他跟多兰祭司甚至都不认识,更没有任何仇怨,就是平常人受了一点伤都会觉得痛,而他居然能狠得下心捅了他那么多刀,他都不会于心不忍么。
“我当时慌了神,以为他没救了,”那个年轻人流了那么多血,他想他肯定是活不了了。那名叫达多的瘦小男人显得有限慌张“他看上去快死了,我想与其让他这么痛苦,不如我发发善心,所以……”酒鬼达多开始哭泣了起来。
神会谅解我的,达多默想着,他这是帮他提早结束痛苦,我也是无意的,我并不想真正这样做,我原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