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大漠的驿站灯火俱黑,人马皆宁。各色旅人在各样的忙碌过后,枕着各自行色匆匆的梦,鼾声四起。
萤将自己与乌缇娜的客房订在了沐风的隔壁,以免他又要使用心目。此刻她已在客房中睡下,乌缇娜的回归,让她倍感安心,睡得格外深沉。
离床两步的地方,树着一架碧色的绸缎屏风,屏风隔断的,是泡在一大桶冷水中的乌缇娜。
手中的棉布在水中拭过肩上的最后一寸肌肤,她便松开手垂下,任棉布漂浮在水中,头枕向浴桶的边缘,双眼迷离地望着漆黑一片。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复杂的事,她的脑子胀得慌,即使头枕着浴桶,也缓不了她脑中一阵一阵血流的冲击。
可她仍无法停止思考。
此刻她脑中只有沐风。
今晚划伤的那只手,还缠着纱布,搭在浴桶边上。若她还有法力,魔族的契约式就相当于双向的魔蛊血契,任何一方违约,都会遭到自身法力反噬。但如今,这个仪式,除了划伤双方的手掌,没有任何用处。
但这个契约,三界中恐怕也只对他们二人有效。因为只有沐风,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而她也只有对着沐风,才会许诺不为祸人神两界。
这已不是用反噬维持的契约,而是一种靠真诚维系的约定。
所谓真诚是为何物?她以前从不知晓。只有沐风对她的种种举止,才让她体会一二,也学会一二。
沐风那句“卧薪尝胆”,是他真的洞悉她自尊心的每一个点滴。可是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哪里还算得上“卧薪尝胆”?
而他又为什么会需要自己?
若是为了混元石,他大可不必折腾到现在,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必救她。若不是为了混元石,那是为了什么?
今日他的两次拥抱和一次抚脸,又是为什么?
那些似乎是人类之间才会有的举动,或许神明之间也会有,但与魔族从来无关,也从未见于魔徒之间。但就是这样陌生至极又亲密至极的举动,为何她一时竟没有拒绝?当他全身的体温和双臂的力量传到她身上,那种沉重的心跳,又是为何?
最终她还是在约法三章中,明确拒绝他的触碰。这种事微不足道,既不能明白,又何必明白,一拒了事便罢。
与她一墙之隔的,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沐风。
他疲惫已极,心口阵阵发疼。但闭上眼睛,黑暗中见到的,只有乌缇娜冰冷的面容。他还是难以入眠。
十多天了,他才在同一时空见到她。她和离开时一模一样,一身蓝裙,一头长发飘逸,似乎这十多日的分别,从不曾有过。可是他心中的思念与忌妒,毕竟累积了十多日,一天比一天膨胀,胀得他苦痛难当,终于忍不住,将她的身躯搂进自己的怀抱。
她若挣扎,便让她挣脱,她若反击,也由她出手,她怎样激烈的反应他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到,她没有拒绝。
他更没有想到,第二次,她也没有拒绝。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连他吃醋,都不能理解。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触碰,理由不是“男女有别”,而是“神魔有别”……
如果她的不拒,是她身为女子的本能,那她的拒绝,是她身为魔的理智。
就像他将法阵转移到自己身上时,她那一声惊呼,是真的在意他的安危。可当他让出一条路,她又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万年的魔族生活,将乌缇娜钉死在血腥与冰冷的囹圄中,难以吸收光与热,但她还是偶尔逃逸出片缕真挚……
这片缕真挚何尝不是星火,能融化神与魔之间,冰封的天堑......
纵然她不能理解他言语中的爱慕,也不能理解他举止下的浓情。纵然他爱上的人,偏是世上最难爱的人,但有这星火的希望,他就甘之如饴。
不因别的,只因她是三界唯一的,乌缇娜。
日出东山,乌缇娜才从凉水中醒来,起身擦干满身水,换上昨夜萤为她变出的青色长袍。萤懂得入乡随俗,这衣衫还配有青色的头纱,她就同当地的女子一般,轻纱覆头,以防风沙。
她从屏风后走出,萤正将之前的四瓶药置于桌上。
“我说过莫再做这等事。而且我已痊愈。”
“这么快?”萤讶异道。
“这就是混元石的效力。”
萤闻讯惊喜,“那师父是不是恢复法力了?”
乌缇娜苦笑:“若是如此,我也不用请你帮我变出衣衫了。”
萤扯着衣角,尴尬道:“师父可是嫌我变的衣衫粗陋……”
乌缇娜摸摸她的头,“相反,我觉得你可以在晖烈城开个裁缝铺,养活一大家子人不成问题。”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萤拉开门,门外正是沐风。
“又要离开吗?”乌缇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