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院落回归平静,陆春和于氏又回到灶头忙活着餐饭。陆苑早已饿得直哭喊,陆远怎么都劝不住,只好带她到屋外,折断檐下的冰溜子,让她含在嘴里解馋。
乌缇娜一直在屋外靠着墙闭眼晒太阳。
此时此刻此方天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松泛。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必处心积虑地布置诡计,更不必竖起每根汗毛警惕四伏的危机。
她从未觉得阳光如此宝贵,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需要温暖。直到温煦的阳光照进她骨头里,蒸发她灵魂深处的寒,她才感觉自己已经身心俱疲。
她愿意留下,不是因为老媪声泪俱下的乞求,而是因为她实在太累,太需要一段空空如也的时空。
这对兄妹的吵闹声传进她耳朵里,她转头,见陆苑如此情状,不禁笑了出来。
那冰溜子与她从前凝出的冰棱有颇为相似,在她手中,只会是杀人的利器。她从未想过这还可以入口,而且陆苑还咂得津津有味。
陆苑见她看着自己,从嘴里拿出冰溜子,递给她:“姐姐吃……”
乌缇娜一怔,她从没被人这样称呼过。
“妹,不可无礼!”陆远赶忙将她拉开,对乌缇娜道,“姑娘莫见怪,我妹妹幼时因高热烧坏了脑子,从此便如三岁孩童,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正说着,屋里的老人已唤他们进屋吃饭。
这里确是一个贫农之家。家主忙活一阵,也只凑出一桌子野菜和糠粥。但这些,已经是对客人的款待了。
全家落座,陆春捧起汤碗,向着乌缇娜,“粗陋之物,怕是入不了姑娘的口。但这已是家中余下不多的珍贵口粮,满屋子中,这算是最值钱的东西了……所以老夫也只能以羹代酒,敬姑娘侠义之举、救命之恩!”
“姑娘莫要见怪,这十里八乡,今年都是这样的光景……”于氏道。
乌缇娜微微一笑:“无妨。”左右她不须饮食,也没有味觉。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要装装样子。
人间的礼数,她大都懂得,便在碗里盛了一勺羹,举碗回敬了陆春,再捧回唇边。
野菜羹才刚入口,她像被雷击般一震,遽然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姑娘怎么了?!”于氏担心地问道,唯恐自己的手艺怠慢了恩人。
“没事……我……饮得太急,烫着了而已。”乌缇娜坐下看着碗里的残羹,面色凝重又疑云密布。
她有味觉了。
可为何?她虽没有法力,但仍是魔身,本不该有味觉。
她拈起小勺又尝了一口,野菜羹散发着温热的滋味渗入舌齿间的每一根神经,她细细感受这初来乍到的体验,有些许不适,但很快适应。
酸甜苦辣咸……她能识文断字,却不知嘴里的感觉何以命名。
于氏见她眉头紧锁,关切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先前昏迷七日,是为何?”
“我不记得了……”乌缇娜早料到他们会问,与其编造别的谎言,不如这般回答,不易出纰漏,“我只记得我昏迷了七日,昏迷之前的事,我通通不记得了。”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
“姑娘,你姓甚名谁,总该记得罢?”陆春作为一家之主,开口打破了沉寂。
乌缇娜一笑:“我不记得……你们既唤我‘姑娘’,我便叫姑娘吧。”
陆远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姑娘可是在说笑?”
“不,就这么定了。天塌了我也叫这个名字。”
晖烈城,林府。
萤驻足于此,望着头顶硕大的匾。紧闭的大门内,是豪门望族。从前于她而言,这门内尽是天般高的人,而她是蝼蚁,是蜉蝣,只能仰人鼻息。后来林知连从这扇门内走出,在贫瘠枯索的暗夜里,渡给她星点萤火,令她不用仰望,即可看见光晕中那个灿烂的世界。而现在,她是什么?一个早已走断了人间路的幽魂,与人间的一切格格不入。而他是人间至美至善,与已是异类的自己,早已隔世。
她舍不下乌缇娜是真,不知如何面对林知连也是真。
转身欲去时,大门吱呀开启一条缝,一个白色纶巾的少年从中钻出——林知连。
萤一惊,四下开阔,她无处可逃,幸而面前就是一棵树,她果断飞身树上。
她身手轻轻,只留下一阵微风吹拂树叶。林知连小心翼翼,不敢惊动不远处的家奴,双脚跨出门槛时,那阵微风恰好吹开他一身的衣袂。
他仍是那个翩翩少年,一如初见。
萤一手扶着树,一手捂着心口。她的心跳得发慌。那似陌生又不该陌生,似熟悉又不敢熟悉的脸和身影,就在她眼前,却咫尺天涯。
此时夜深人静,林府的大门纵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也只见一片灯火枯尽。林知连阖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向街对面,走进唯一留存的一点烛光中。
那是个馄饨摊。摊主正在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