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莲还记得许多年前的雨夜。
大雨倾注,时不时有惨白的雷电划破雨幕,三色发色的男孩赤脚淌水,抱着木盆从廊下走过。
雨水斜飞打湿了他身上青色的衬衫,光亮微弱的漆黑中,白日间花卉盛开的庭院蒙上动魄惊心的艳色色泽。
三花猫把木盆推到她面前,两只漂亮的墨水小金鱼在略带浑浊的雨水中自在游弋着。
他笑了。
椎名莲,自然而然也跟着嘴角上扬。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对彼此最亲近的存在,她的兄长。
兄长。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额发黏贴在脸上生出麻痒的不适感。她没空分心,抱着膝盖蹲在木盆旁,专注地看着小金鱼。
兄长勾起小指帮她拨开有些遮挡视线的湿发,无奈地说了句什么。
……
她似乎发烧了,生了很重的病。
天晴后,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偌大庭院,面对空荡荡的走廊。曾经繁盛的鲜花草木不见踪影,空留一个个高低不平的丑陋种坑。
空…空…还是空。
木盆沉默地站在廊下,一头插进泥泞中。
椎名莲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有人急匆匆路过,踢开了阻碍物——木盆哑巴一样坠落。
她匆忙跑到廊下,木盆深深陷在已僵硬的泥泞滩中,以感冒初愈的病患力气如何也扳不动。
守在庭院外的白制服听到她的动静走进来,皱着眉抱起了她。
“莲小姐,脏东西会让你生病的。”
她奋力推开白制服想要往下溜,一个小女孩的力气挣不过成年男性,只是她从无前例的反抗和执着让白制服不得不妥协。
“好吧好吧,我替您动手。”
白制服转手将她放到背上,腾出双手扳动木盆。
啵~木盆被拔了出来,同时一股夏天腐败的味道飘上来。
“还挺结实,”白制服拍了拍盆底,抖抖木盆拉起时掘松泥土而带上的尘屑,背着她往回走,“等我把它洗干净送到您的房间去,您可不能再乱跑啦,上次……”
白制服的话她渐渐听不见了。
她的眼中只有随碎泥块摔落在地上的两具小小的遗体。
兄长用遗体和尸体教过她,告诉她,这两个词所蕴含的深层情感不同:一个是舍不得,一个是无能为力的舍得。
她是舍不得的,看到干瘪的、死去多时的金鱼。
暴烈的阳光。
小鱼突出的眼珠。
蚂蚁围上来圈住小鱼。
……这就是死亡。
她大概尖叫了,扭着身子往后仰。白制服不得不改变姿势单手夹着她。手脚悬空,全身上下唯有腰部可以借力,这种处于弱势地位的姿势很快让她安静下来。
往后两个多月她再次见到兄长,隔着一道门,在数十位白制服的陪护下。
兄长说,“小莲,我要走了。”
他又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把你带走的。”
白制服开始在庭院铺鹅卵石,栽种青松,用这种并不适宜在平原生长的树种代替花草。
种完最后一棵青松,他们欣慰地说。
“这种代表健康长寿的观景才适合莲小姐,莲小姐每天看着绿油油的松针,心情也会变得更加开朗。”
“我们衷心祝愿莲小姐——”
“长命百岁!”
村濑梦人说她会长命百岁。
不是祝福,也不是另类的诅咒,只是陈述,和提到某个科学原理的平淡语气没有差别。
往前是实验体,往后是永生的武器。所以要切断束缚武器的链绊,亲人如是、弟子如是。
椎名莲了解。
她设想的许多结局:在无人知晓的暗牢独自度过下半生,偶尔为得到三花猫的近况主动配合村濑梦人的实验;索性被洗去意识,改头换面,木偶般行走在世间,牵挂她的人闲暇时也会感叹一句。
但直接跳走数年时光,白色头发的预备役出现在她面前……
她都妥协了,明明已经…承认现实了。弟子是卧底,兄长把她当作实验体,那些事情全然无所谓了。
上天非要和她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吗?把她从亲近之人的身边拎开,像拨动钟表指针般,肆无忌惮地送到预定的时间。
她想,再没有比让一位老师看到曾经爱撒娇卖蠢的小弟子老去更残酷的事了。
白发的猎犬隔着侦探先生把目光投向她,从这张陌生的脸上依稀能辨别出金毛预备役的影子。
他和椎名莲预想过的一样高大,穿着修身的军警制服,裸露的皮肤随处可见浅深不一的疤痕,右脸靠近上唇位置的三条尤其明显,像猫咪长歪的胡须,又像调皮小孩用叉子在不倒翁偶身上拉出的刮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