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渺示意她落座,继而拿过一个青瓷刻花茶盏,斟上热茶递到她面前。
那是上好的顾渚紫笋。
茶香沁人,氤氲热气温柔萦绕于鼻间,抚慰了她低落的情绪。
延陵渺放下茶盏,淡淡下了定论:“栖金蟢娇贵,需以清泉白肉喂养,以忧弥谷的条件,定然是养不成的。”
“之所以选择在忧弥谷炼蛊,皆因忧弥谷地处隐秘,不易被旁人发觉,加之四周灵药毒物丰盈,大大方便了邪毒的炼制。”
她拿起茶盏,凑到唇边细细啜饮,待延陵渺停了话,才问:“既如此,我体内的栖金从何而来?”
“栖金□□可长久保存,大可先收集好,寻个时机悄悄送去便是。”
话到此处,延陵渺放下茶盏,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我只觉得奇怪,按理说,研制药蛊的过程漫长且痛苦,残摩却不曾限制你自由,反倒最后被你给毒死,究竟是何缘故?”
“……他研毒成痴,不惜以身练蛊,又恐耗时太长,便提出与我斗毒。”
忆及从前,她腹部早已好全的伤疤似乎重新裂开,变得又痒又痛。
“他对自己太过自信,每日服食多种毒药,研毒之余还想方设法折磨我,若不是我提前察觉,特意研制与他体内毒素相冲的清风丸,怕是活不到今日。”
被残摩打断的双腿刚刚好全,她佯装行动不便,悄悄从药庐的破窗窥看到了残摩的药方,才得以解脱。
延陵渺不曾察觉她眼底的痛色,似听完故事后捧场的宾客,轻声称赞:“难怪残摩一介神医,最后会败在你的手里。”
苏南烛垂头苦笑,倏而想起了什么,颤声问:“我血中的异样……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忘了?”对方盯着平静的茶面,漫不经心,“你落水那日,是我给你包扎的额头伤口。”
所以,他早在洛京之时就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
苏南烛长长叹了口气,觑见对面人神色平静,适才的凶戾仿佛过眼云烟,再寻不到痕迹。
她壮着胆子,小心试探:“你要找到那个人,当真只是为了杀他?”
闻言,延陵渺微微侧身,好整以暇道:“你觉得呢?”
“你明明说栖金秘术鲜为人知,却能将其中关窍娓娓道来;既知秘术难成,却不打算对我这个现成的药蛊加以利用;再者,你如何能肯定身怀秘术之人与那个什么……雍平异族并无干系?你如此费心杀人灭口,其中因由……怕不是那么简单。”
她壮着胆子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抬眼。
延陵渺肩背放松地微微后仰,凤眸轻敛,浓密羽睫垂落,覆上一片纤长暗影,更显得面容深刻。他抬盏品茶,澄澈的茶面坠了薄薄晖光,投射到他鼻尖处,恰似玲珑青玉,清润明艳,惹人垂涎。
“荧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他缓缓勾起一个浅笑,落在苏南烛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妄为。”
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讪笑道:“我不过随意猜猜,你不喜欢,我不猜便是。”
无论何时,她总是最惜命的一个。
对方笑意未褪,宽大的手掌伸出,无视苏南烛惊恐的神情,轻轻抚上她头顶。
“从前,我总觉人生了无意趣,每日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日子多一日,少一日,似乎无甚区别。”
“可你不惜承受邪毒反噬的代价,也要费尽心思活下去,实在叫我难以理解。”
话到此处,他稍稍倾身,神情难得专注,似在端详琥珀瞳中倒映的朦胧小影。
“世人大多欲念加身,且贪生怕死,若以万般代价换一线生机,得往后岁月痛苦凄零,又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活得这般痛苦,不若早早去了,或许若干年后,还能以新的面貌,活出新的人生。
苏南烛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视线:“旁人我不知道,可我被困忧弥谷多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莫说半年寿命,便是能多活一日,也是极好的。”
她踏破地狱幽冥,踩过腐肉白骨,好不容易重得自由,无论往后艰难,也要尽可能的过个够才行。
“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嗯?”
“我虽当不了你的娘亲,若是救你,或可一试。”
“说不定……在这期间,我还能找到些旁的乐趣,以充实我这无趣的人生。”
他语气郑重,若不是脸上仍挂着玩味的笑容,苏南烛都要误以为他在对自己立誓。
眼前人似乎从里到外都存在着矛盾,既狠心,却算不得薄情。
她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有点变态。”
“……不会讲话就不要讲。”
延陵渺淡淡睨了她一眼:“所以这内功,你学,还是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