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派来的人此刻在哪?”严克抬脚套靴,越急越穿不进,靴底朝天,双手拼命拉,终于蹬进去,从榻上一个鱼跃,往屋外跑,严春追在后面,给他套外衣。
严春支支吾吾:“在宗祠。”
严克猛然停住脚步,严春避让不及,一头撞上他的背,严春赶紧给他揉背,“公子,没撞坏吧?”
严克的腿迈出去,又收回来,“人怎么去了宗祠?”
严春撇嘴,“不知,送东西的是上将军,胡子眉毛又直又硬,快翘到天上去了,看表情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是他?
严克愣了一下。
昌伯是邓国公严通儒的心腹爱将,曾拜上将军,随邓国公征战沙场几十年,亦父亦师亦友,因年事已高,久不上战场,却仍忠心追随邓国公,现为严府总管家。
昌伯此时不在北境帮父亲,回元京城做什么?
事出有因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严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自己近来的表现,简直可以用十全十美,美玉无瑕八个字来形容,除了孙覃那档子意外,简直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人生!
北境的军粮他都能轻松搞定,临光侯的祖刀他也拿到了手,父亲派人只可能是来称赞他的,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严克朝宗祠走去,一路上整理醉酒后的仪容,以免被昌伯这个老古板抓住小辫子。他抬脚跨进祠堂,看见昌伯背对大门,站在严氏祖宗牌位前,一排排烛火在牌位前晃动,将昌伯的人影投在地上。
宗祠里又暗又静,烛火的亮照不到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昌伯还穿着军装,看起来风尘仆仆,在他背后,站着两排武卒,手里捧着大小包袱。
昌伯是武行之人,听惯了沙场上猎猎的风摇动埋骨的野草,还有血管爆裂时的扑哧一声,不用回头,他也能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昌伯仰望烛火下的森森牌位,烛火太暗,辨不清供的究竟是哪一位严氏先祖,但是这些牌位却在窃窃私语,重复那些年,严氏曾经立下的赫赫战功——他洛北严氏一族,经历六朝六代,曾走出无数将相良才。
再想想现在的这一辈,昌伯长叹一口气,回身,瞧见严克一副宿醉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跨前一步,想要跪,却被严克伸手扶住。
严克说:“昌伯伯,你可别跪我,我爷爷看着呐,我可不想让他老人家半夜来教训我,说我折腾老将军。”
“我现在已无官职,只是严府的一个老闲人,见了四公子,理应要拜。”昌伯已成跪势,他年老体衰,再想站直身子,只觉四肢沉重,老骨头咯吱吱叫嚣,惹他心烦,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死命提起一口气,在严克双手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严克的目光落在那两排兵士身上。
把兵引进严府,倒是少有——他们手上的包袱里装的又是什么?
严克问:“昌伯伯,有父亲的信吗?”
昌伯摇头,抬头,目光迷离,抚摸自己夹着尘土的白胡子,若有所思。
那你来做什么?
严克只敢在心里悄悄想,并没有真的问出来。
严春给昌伯磕头,“上将军,您老还是那么精神。”
昌伯眯眼打量了严春好一会儿,“原来是单老二,都长这么大了,老夫一时都没认出来。你父亲和大哥在军中都好,时常提起你。”
严春滴溜从地上爬起来,贴着昌伯的手臂,“他们都念叨我什么了?”
昌伯笑道:“念你是否读书认字,念你是否勤练武艺,念你服侍四公子是否尽责,念你……”
昌伯与严春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军中的事,严克倒成了那个局外人。
严克想,他的父亲与哥哥是否也会偶尔聊起他?
严克冷哼一声,大概是他想多了。
昌伯在和严春在那扯闲,目光却始终落在严克身上。严通儒的这四个儿子里——他最看不明白的就是严克,文文弱弱的,未免太不像严家人了。
严克也察觉昌伯在盯着他瞧,昌伯好像是在琢磨他,但究竟在琢磨什么,也只有昌伯自己知道了。
昌伯没有冷落严克很长时间,他拍拍严春的背,“老二,出去吧,老夫还有事情要办,出门,把门关严实,不要让人进来。”
严克心想,总算点到正题了。
严春走到门外,用关切的目光盯着自家公子,门轰隆隆被他关上,连带着院子里的光也被挡住。
天光不照宗祠,唯有幽幽烛火,将人心煎得滋滋生油。
昌伯解下腰间的佩剑,举到燃着烛火的牌位前。
严克认得那剑——父亲的佩剑——从不离身的。
昌伯的声音浑厚低沉,一字一顿道:“见剑如见父,严克,跪下!”
严克一抓袍子,双膝砸在地上,不仅跪了,还行了叩拜大礼。
金黄的烛火跳动,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