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繻空有一身功夫,在此時此地卻全無用處,他的心中只有不忍,他竟然憐憫起那些捨身肉搏的將士,但是他也不能去救助,因為雙方殺得眼紅,救了這個,對手就有可能被他救下的人殺死,怎麼做都有人要死。
抬眼看着戰場,烽煙處處,廝殺中的將士們吼叫着,揮舞着兵器,而他們身上穿的戰袍就只有兩種顏色,不是彤色就是藍色,一眼已看出的壁壘分明,這是一場彤軍與藍軍的較量。只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佈滿塵垢,身上也是血跡斑斑,將士們顧不上這些,仍然你來我往地互相攻擊着。
子繻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袍,不知何時,他的身上已換上了一襲藍色的戰袍,幽藍而鮮亮,沒有被血污塵染,他的戰袍與交戰的其中一方同色,他驟然明白,這意味着他被上天選定為藍軍。
分清了敵我,是要出手了吧?沒有理由看着己方的將士戰死沙場而袖手旁觀?這麼多年來,他接受的教育就是要為自己的族群捨身忘己。此刻,正是發揮團隊合作精神的時候了。子繻一彎腰,從地上的屍體旁邊拾起一枝暴風劍就準備衝入廝殺的人堆當中。他身為藍軍將士,毋庸置疑,必須為藍軍而戰!
剛邁開腳步,卻見到己方的幾名將士握着手中的兵器刺向一名穿彤色戰袍的人。
『不要!』子繻厲聲疾呼,可惜太遲了,他未及衝上前去阻止,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身穿彤色戰袍的軍士被斬殺,濺血倒下。
眼前的一幕令他呆住了,他意識到這不是平時的戰鬥演練,不是平日練習的攻克城池,佔據領地,而是真正的以命相搏,喪失的不是領地與榮譽,而是性命。他沒有為同袍的取勝感到驕傲或者高興,他的心在淌血,他為倒下的敵軍將士感到哀痛。
自己的同袍不該死去,難道對手就該死去了嗎?自己身上穿着藍色的戰袍,就必須要把穿彤色戰袍的對手置於死地了嗎?以往的各種戰鬥演練,沒有堅定他取勝的決心,反而在真實的戰爭中,他表現出弱者的搖擺不定,若是師父知道了,一定會訓斥他意志不堅,不配當他的弟子。面對敵人哪能心慈手軟?以這樣的心態應戰,必將一敗塗地!
想到這些,子繻的額上冒出了冷汗。他吸了口氣,咬着牙企圖說服自己:穿彤色戰袍的人殺死了穿藍色戰袍的人,身為同袍就要為這些藍軍將士報仇,藍軍與彤軍有不共戴天之仇!正當他自我催眠的時候,冷不防,腦子裏卻冒出了一句:可你的同袍也殺死了穿彤色戰袍的人啊!你看見的!
此話如同一勺冷水當頭澆下,子繻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心中茫然:身上的這件藍色戰袍是自己選擇的嗎?我為什麼一定要為藍軍而戰?如果穿的是彤色的戰袍,難道就要為彤軍斬殺藍軍的將士嗎?為什麼我生而為藍軍或者彤軍,而不是我自己?在我眼中,無論藍軍或者彤軍,他們只是戰袍的顏色不同,戰袍下的都是人的軀體,我為何要殺死他們?
手中的暴風劍重若千鈞,子繻垂手握劍站在那兒,欲前不前,直到有個彤軍的將士舉刀向他劈來,他機械式地挺劍格擋開,那個彤兵又再次向他進攻,子繻被迫迎戰。彤兵招招狠辣,意在奪取性命,而子繻仍然心存惻隱,只作閃避,不作還擊。他知道,若想在三招之內擊殺對手,對他來說,絕對不是難事,可——有此必要嗎?
『你為何定要殺死我?』子繻喝問。
『因為你是我們的敵人!』那個彤兵說得無比肯定。
『我與你有何仇怨?』子繻一邊格開他的大刀,一邊問道。
『你為藍軍,我為彤軍,我就必須要殺掉你!』又是斬釘截鐵的回答。
『就因為我們穿著不同顏色的衣服,你就要殺我了嗎?』子繻又問。
『是!我們勢不兩立!』彤兵道。
『這是聽誰說的?』
『我們的主帥!』
『我們都換一身白的,還要不要互殺?』
『我……你……你這人怎地囉里囉嗦?』彤兵無言以對,相信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一邊打鬥一邊問一些奇怪的問題,並且他也發現了這個藍兵的功夫在他之上,人家只作簡單防禦,自己已奈何他不得,何況人家並無取他性命之意,自己招招對準要害卻不得要領。幾句對答之後,彤兵戰意全無,已不能狠下心進行攻擊了。就着一個空檔,彤兵跳開兩步,原地站住,頗有深意地望向子繻,然後跑了去。
作戰的將士只知有仇,卻不知仇出何因,或所知者皆由別人相告,戰與不戰亦全憑主帥之令,這個被對方『囉嗦』致戰意頓失的彤兵,也算是個奇遇了。
子繻做了個收勢站定,然後又見幾個彤兵撲過來,舉着刀劍亂砍亂劈,子繻以暴風劍接住,幾個人纏着他打起來。子繻不想傷人性命,依然使用溫和的招式,一時間也脫不開身。
子繻在陣上對敵之事暫且不表,先回頭看看在樹枝上睡覺的薇思。她睡夢正酣,濃睡間隱約聽到火砲轟鳴,喊聲陣陣,她終於被吵醒了,朦朦朧朧睜開眼睛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