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3)

手冢去慕尼黑之前,我们坐在台场公园的某个长凳上看了一次日落,人工海滨的背景是远处的早早亮起灯的高楼大厦,是都市,把天空割成了一块又一块,这种不完整而拼凑的感觉,我不喜欢。

而在我说出「你应该再来一次藤沢」的时候,手冢国光非常少见地抢了我的话,他说:「我记得从你房间阳台看到的日落很美。」

「那就等你回国再来。」我踢了踢脚底下的石子,春日里天气没有还没转暖,傍晚有点凉,我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两手插进口袋里,手冢听到我说回国,所以愣了半秒,我知道这个现在一心想飞出去的人应该完全没有设想下一次回国的场景。

所以我很善解人意地又问:「后天下午的飞机?」

这下他很干脆地回答了:「是,下午三点。」

他应该是刚修剪过的发尾有些短了,风一吹便在脑后翘起来,我有点好奇这个手感,所以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手冢和小时候一样稍微躲了我一下,然后又很平静地回到原处,丝毫不在意我的手。

「我想你以前的部员应该给你开过欢送会了吧,手冢部长,」我见好就收,不再碰他的头发,「说实话,你的人缘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

「我姑且是有朋友的,」手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叫我的名字,「早苗。」

「怎么了?」我转头看他。

「你相不相信,名字是有重量的。」手冢的这句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高频率地从一群与我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的口中听到相同的话。

当然,如果真的把这个看作是一个问题,我可能会像个书呆子一样翻开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指着那句「Uneasy lies the head that wears a crown」解释着什么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意义。

但我知道,手冢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只是因为我是那个没有「名字」的人,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向我说出这句他对自己的疑问,和其他与他相似的人一样。

今年新年初诣,在神社碰见了学校网球部的他们,我上前说着新年快乐,却察觉到真田和柳生的表情都有很细微的,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就是他们两个竟然是一种表情。

「你们昨晚一起……」我疑惑地问,「抢银行了?」

「还不如去抢银行。」柳生扫了我一眼,接着低头去写手里的绘马。

真田皱起眉,然后还点头表示了同意。

昨天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我不知道吧,我拔开笔帽,在绘马上写下与往年差不多的祝愿,写完以后我踮着脚凑过去看真田写的。

「保持初心?」我念出来。

真田立马警觉地挡住了,在把它挂到我绝对碰不到的最高处之后,我跟他们一群人一起往山下走,他走在我边上,看我时不时就用充满了求知欲望的眼神向他传递着「告诉我吧」的信息,最后估计是忍无可忍了才回道:「昨天我们参加了一场订婚宴。」

「订婚?」我重复了一遍。

「我记得她是你认识的人。」真田松了松脖子里的围巾。

「很难想象这是平成年,」柳生跟上一句,「片仓家的是我们的同级生。」

我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口中的这个「片仓家的」其实是我为数不多称得上是密友的好友片仓南,在冰帝读书,我对她的家庭唯一的了解就是很有钱。而他们还提到的凤家、忍足家包括迹部家,都在我的知识范畴之外,最终我唯一能够用上的形容词还是有钱。

片仓静雄用女儿当筹码跟凤家结亲拿下了院长选举的选票,顺便完全打消了忍足家的回归东帝大医院的念头,这听起来真像是电视剧,尤其柳生家里好像就是做医药相关的,他说起来就更像是他会经历的事情一样。

我自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可逆的身份与地位级差,我甚至可以就政商勾结对资本这一概念大谈特谈,仿佛我是一个清醒无比的人。

仅仅是因为我和柳生与真田是同学,所以我会下意识将他们也与我放在一个世界里考虑,但事实上是,他们在成为真田弦一郎与柳生比吕士之前,他们首先是「真田家的」与「柳生家的」,这让他们同我之间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着一个级差。

「名字是很重的,」真田说,「所以不能有一分一秒地松懈。」

我可以从逻辑上理解这句话,但却永远都不可能从经验上理解这句话,这便是我回答给手冢的。

「这就是最好的,」手冢看向我的眼睛,隔着镜片我读到了他意料之外的真诚,「我希望你永远是冈田早苗。」

我那时候并不了解,其实我一直被这群我以为伸手就能到所求的人羡慕着,我抬头看他们在高处,所以我一直都不服输。至于他们只是在看一个没有「名字」的努力家,她正站在他们的世界里,一步又一步,走得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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