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二月初八,白泽会去一趟芙蓉城,与芙蓉城主林归砚下盘棋,在城中四处闲逛,一月归。
芙蓉城在凡尘外,是人界与魔界通往地府的共生之所,每月初八开一次城门,除了不知其所在的凡人,妖魔精怪皆可入内,天地间三界共生之所仅此一处,是个仙魔妖怪混居的地方。
从凡世入芙蓉城要经凡尘道,凡尘道就在耘山上,每当耘山被云雾包裹,便昭示凡尘道现世,凡尘道前芙蓉城的城门已开,凡间与芙蓉城里的妖魔精怪要在门前经过。
因妖魔精怪会在凡尘道上经过,故而凡尘道对凡人来说十分危险,对我这种混血,更是危险中的危险。就好比在野兽面前放了一块肉,香甜诱人,使它们争相朵颐。
凡尘道很长,我们走了一段路后,面前的雾气始终未有散去过。
四周静谧无声,但我总是觉得在那白茫茫的雾气后面仿佛蛰伏着千百只妖怪,它们正蓄势待发,想着伺机吞噬我们。
我想起六岁那年第一次跟着白泽上山,结果自己却独自走失在迷雾里。
我虽自小是个胆大没心肺的个性,但当我一人立在那团雾气中,白泽不曾应答我,伸手触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惊惧感便从四面八方瞬时涌来,猎户的劝诫犹在耳旁。
我至今仍记得白雾后那些若隐若现的红色眼睛,虚无飘渺,又充满着欲望。
那时我以为白泽把我扔了,我以为他将我带来是存心来喂这些妖怪,我太难过了,蹲在白雾间哭得无比凄惨。
但周边某种东西的呼气声却与我的哭声相衡,那声音就在我的脑后,那个东西就在我身后。
无限的恐惧感灌至我头顶,瞬间让我的四肢麻痹不可动弹。
我那时还不知何为生死,想到的只是被妖怪咬了应该会十分疼痛,我怕疼。
听说野兽都爱叼人脖子,我想妖怪也应如此,于是我努力缩着脖子,生怕被咬到。可后来我想到此处,也笑自己是多此一举,妖怪要吃你便是要吃你,还管从哪里下口吗?
可我那时不过一个孩童,孩童都害怕妖怪,我一定哭得十分厉害。
后面的事情,并没有多少血腥可怕,不过是我听身后“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成了两截摔到地上,过程十分干净利落。
我不敢回头去看,却听到白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让你跟得紧些,怎么就不长记性。”
这句话我如今犹记得清楚,他那时一定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了。
后来,白泽告诉我凡尘道上总盘踞着一些妖,那些妖往往是世间最凶残可怕的妖,它们不入芙蓉城却守在凡尘道上,伺机寻找弱小的精怪与迷路的凡人为食,以此补助自己修炼成魔。
自那以后,我每年上山都紧紧跟着白泽,为怕再跟丢,我总是死死拽住白泽的袖子不放,以至于我后来在平常也习惯于这么做,从前我年岁小就爱拽着白泽的袖子揉一揉,后来年岁渐长,才稍稍有些收敛。
好在白泽在这方面没什么洁癖,从前就算我紧张时把他的袖子揉烂了,他也不曾骂过我,至多他不过皱皱眉头抚抚袖子,抚不平的再用些法力恢复就是。
想到这里,我仔细摸了摸自己手里白泽的袖子,白鹤的模样在手指摩挲中渐渐浮现,白泽今日换了新衣。
我微微有些遗憾,其实这晦气的地方并不适合着新衣,也不知白泽是怎么想的。
不远处的那些气息隐隐约约地透过来,但它们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即不敢靠近又不愿离开。它们在窥探我们,因为害怕白泽不得不万分警惕,又因为顾及白泽而不能肆意妄为。
如此气氛下,我仍然有些紧张地拽紧白泽的袖子,走得离他近些。
白泽却面色轻松,并无不妥,他走在帝京繁华的街市总是敛了眉头板着脸,如今的面色却还比那时放松些。
他根本未把那些魑魅魍魉放在眼里。
是了,他原本就统管它们的神仙。
“你明明知道它们在这里,怎的不一并将它们处理了?”我略有疑惑,凑近小声问他。
话本子里的神仙总是惩恶扬善,无所不能,可我却未见白泽真正除过什么妖。
并不是我有恃无恐,但他不偶尔逞一逞威风,张显一下自己的威名,怎得让众妖魔精怪知晓他的本事,怎得服众。
“我没那么闲。”
我为他焦急,他却一脸不在乎。
“你这虽是个天定的差事,但若略微上点心便是极好的了。”
他停了步子,回头奇怪地瞧了我一眼:“我不过一个仙界的文官,你要让我做那些凡间术士的事?”
听着似乎哪里不对劲,我只好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觉得我当这差当得不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正拉的自己的袖管,我忙道:“神君这差当得自然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