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下眨动的乌黑眼睛与闪烁在菲尔曼梦境深处的另一双乌黑眼睛拥有同种轮廓。
这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菲尔曼的习作里。
静止的画像和活生生的人之间有很大区别。
菲尔曼临摹这双眼睛的时候,常常猜想眼睛主人满腹心事,真正见到宁芙,却发现她简单得出奇。
战争时代的记忆频频干扰他的创作,他的梦境常被死亡阴影笼罩。他在画室里为了探究宁芙的一个表情,一种神态,一道无处捕捉的灵性之光,曾经无数次把自己投入酒精的怀抱。
这双眼睛对此一无所知。
她什么记忆也没有。
他对她的千万个猜想里,只有一个猜想是最接近真实的——宁芙不记得他。宁芙接近他,靠近他,要么是为了人,要么是为了物,要么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总归都不是为了爱他。
“你想了解婴宁?为什么想了解婴宁?”
他压低的嗓音里不乏温和,摁在她肩上的手不肯放松。她玲珑的身段在俯视之下,羸弱如一只深陷蛛网的蝴蝶。
宁芙眼神乖顺地望着他,“我想了解婴宁,更想了解你。”
在她一片赤诚的眼底,看不到任何信口雌黄的痕迹。菲尔曼的蓝色眼睛闪过意外,他知道宁芙骗他,但他并不打算拆穿,宁芙误打误撞地给了他一个更加意外的直球回答。
“我记不清很多人的脸,但我能记清你的脸,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之间隔着婴宁,我若想要了解你,就必须先了解婴宁。你画的是婴宁,爱的也是婴宁,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恰好跟婴宁长得很像的替身——”
“你不是替身,你是宁宁。”菲尔曼口吻认真地纠正她。
“好吧,我是宁宁。”宁芙随口附和,其实她身边根本没有人会叫她宁宁,“你爱宁宁,宁宁爱你。”
摁在她肩上的手和搂在她腰间的手在同一时间收紧,无知无觉的宁芙仍旧滔滔不绝。
“就像莎士比亚在十四行诗里描述的那样,绿叶在恋爱中变成花朵,花朵在爱慕中变成果实,我遇见你,就像是从绿叶变成了花朵,我想变成你的花朵,但你已经有了宁宁这朵……”
“莎士比亚没写过。”静默半晌的威尔曼倏得出声纠正宁芙的虚假表白,得到宁芙埋怨性的一瞥。
他们兄弟俩怎么老是喜欢纠正错误。
她扭头对他,“莎士比亚没写过?那这诗是谁写的?”
“泰戈尔写的。”
“在哪写的?”
“飞鸟集。”
“飞鸟集什么时候有这句诗了?”
“飞鸟集从一开始就有这句诗。”
话题逐渐被扯远了。
菲尔曼耐人寻味的眼神睨过亲哥哥一眼。
威尔曼最讨厌的科目就是朗诵诗歌,莎士比亚或是泰戈尔,十四行诗或是飞鸟集,对他来说根本毫无区别。
他不满地伸手,掰回宁芙脑袋,乌润润的黑眼睛触及到菲尔曼涌现阴霾的不满神情,宁芙默默噤了声,他的掌心禁锢在她光滑雪白的侧颈。
“宁宁,和我说话的时候注意力不能转移。”
“……知道了。”宁芙眨巴眼睛,“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你说你爱我。”
微带冰凉的指腹紧贴着她小巧的耳垂,菲尔曼半抬起她的脸朝她露出微笑。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宁芙能感知到他身体的温度,亦看清他冰冷瞳孔里是平静到让她毛骨悚然的审视。
“我要你再说一遍。”
“不,我刚才说的是宁宁……”
“不愿意说?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半跪下来,灵活修长的手指摸索至她腰间垂落的系带,动作几欲撕裂蝴蝶。清润好听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房间,颇具绅士礼貌地向她发出残酷糟糕的邀请。
“告诉我,你喜欢跟一个人上床,还是和两个人做.爱,或是三个人一起玩游戏?”
这人莫不是疯了?宁芙牢牢揪住了自己裙子的系带。
她的白裙是一片式,腰上的带子一旦被扯开,含羞带怯的初恋茉莉花转瞬就要变作妖冶盛开的血红百合,她绷紧的全身都在拒绝他。
局面即将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
威尔曼冷静及时地制住弟弟的手,相似的眼睛同他在半空中相遇对峙,化作无声警告。
她不是没有骨架的蝴蝶。
*
客厅里阳光洒落一地璀璨。
宁芙面前是新沏好的花茶,威尔曼坐在她对面,垂眸专心拟写合同。那是一份聘用合同,他花费半个下午的时间拟好,有中英德三个版本。
甲方是菲尔曼和威尔曼,乙方是宁芙。
合同约定宁芙将在未来三年内成为菲尔曼的私人油画模特。作为交换,她的四千万债务一笔勾销,除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