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末的清晨,他梦见槐安未醒的情人,披一身月光织就的羽衣来到尘世。
庭院里玫瑰开到盛大,她的手里紧攥一支茉莉。
他唤她的小名宁宁,窗台旁静止如雕塑的人转过身,月华照亮她恬静的脸庞,娉婷身段,鬈发乌黑浓密,脸颊不施粉黛,美丽沉静的黑玉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宁宁,过来。他又唤了一声,咬字清晰的中文发音里隐藏轻快甜蜜。
她动了一下,提起过长的裙子,裙摆下裸露的双足晶莹雪白,温吞缓慢的脚步落在黑镜质感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一团穿行在大海深处的柔软水母。她最终停在他面前,泛着水光的双眸让他想起清泉里的宁芙①。
宁芙的身体是冰冷的,套上脖颈的锁链却是炽热的;水母没有移速,随波逐流的一生都携带浪漫毒素。他吻上她玫瑰花色的唇,像是在吻一朵致命罂粟,最极致的爱往往与死亡有关。
***
保镖总共八个。
两个去过叙利亚,四个上过阿富汗,还有两个是从雇佣兵公司出来的——威尔曼怎么也没想到,八个退役军人配置的保镖团居然菜到连他弟弟都看不住。
他弟弟住进医院前在画室里饿了两天两夜,现在是纯靠补液延续生命的病人。
“我现在明白你们为什么会退役了,”他冷冷地说,“能被伏特加放倒的士兵,枪毙都是在浪费子弹。”
“伏特加里混了安眠药。”五大三粗的保镖攥着他松松垮垮的裤子满脸愤慨,“否则我不可能在巷子里睡过一整天!”
醒来还发现自己的皮带不翼而飞。
当他气冲冲地闯进警局要求查看监控并找出那个偷皮带的罪犯时,他尴尬地发现了自己醉酒以后不慎暴露的第二性取向。
“这不是你从红灯区里姗姗来迟的理由。”威尔曼不耐烦地皱眉,眼神快速掠过剩下七个面如土色的保镖,“你们都被解雇了,这几天的薪酬会按时给付,现在全部给我滚蛋。”
脚步声消失,门被合上,房间陷入沉寂。
威尔曼靠上椅背,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点了香烟,也并不去抽。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时钟嘀嗒嘀嗒流淌而过的声音,老式的古典机械座钟,发条操控着它永不停歇地往前走。
威尔曼喜爱收藏古典钟表。
那是一种需要上发条才能正常转动的钟表,外表是昂贵的镀金木材,内部充斥复杂的机括齿轮,转动起来的每分每秒都让人清醒意识到时间无法被掌控。
钟表养护不周就会停滞,时间积攒灰尘也会带来问题。威尔曼非常热衷照料他的钟表,他本人也活得像是一座精确无比的机械钟表:严苛周密,完美主义,爱发脾气,还有严重的洁癖。
他姓兰格。四百年前,在德国,在他所在的这座城市里,兰格这个寓意时间的姓氏属于一位从远方流浪到此的钟表匠人。
他在这里娶了一位画家的女儿做妻子,他们的孩子继承了钟表商铺,却并不只局限于做钟表。他们研究瓷器,设计玩具,成为骑士,他们将血脉绵延赓续至今,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的生活纵然不同,骨子里却继承了同一种无法改变的轨迹——把自己活成钟表,要么是极端疯狂的钟表,要么是极端冷酷的钟表。
月亮升起来了,形状像一柄苍白的镰刀。
秘书处的电话被转进来,负责调查的助理逐字逐句地汇报出他弟弟的去处。光线幽暗的房间里,香烟云雾丝丝缕缕地向上飘去,他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
艺术馆下午五点钟闭馆,四点半的时候就不允许游客进来了。那个游客是踩着四点二十九分的时间进来的。
他到接待处的时候,宁芙正在跟一个水果罐头做持久的消灭战斗——她单方面地消灭水果罐头。
还没消灭到最后,游客就来了。
戴着墨镜,鼻梁很高,肤色冷白,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衬衫是宽松款式,不难看出身材高大,喉结和锁骨长得非常性感,金灿灿的头发闪耀如黄金,黑漆漆的墨镜更衬出其唇红齿白,骨相立体的异族特征。
毫无疑问这是个外国人,还是个挺富有的外国人。那副墨镜宁芙在Gucci专柜见过,价格容易引人哭泣。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浪漫病态的艺术家气质,不知是天生自带还是因为金钱太多以至于深夜常常独自emo的哲学效应。
“我来晚了吗?”他来到前台,出示护照,没有摘下墨镜,用的是标准中文。
“没有,你来的刚好。”宁芙合上水果罐头的盖子,关注到他递来护照的手指干净修长。
护照上的肖像照是俊美立体的西式长相,宁芙只惊艳了一瞬,那五官就像一阵烟似的,在她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确认过身份信息,她将护照还给他。
“我是第一次来,你能带我参观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