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进去拿茶具的一点时间,魔皇就消失了。
吾皇呢,吾这么大的一个魔皇呢?怎么就剩下缎君衡了?
我看看缎君衡,缎君衡看看我。
他迎着我怀疑的目光,老神在在地掏出一碟鸡腿,“吃么?”
……你这鸡腿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我看着缎君衡稳坐不动,无离开之意也无问罪之色,眼含打量,看起来像是来围观我。是说我这样的打工魔在天阎魔城一抓一大把,到底有哪里值得缎君衡一而再再而三的注意?
只是对方是魔皇的父亲,而且我昨日才得罪了他,于情于理都不好不招待。
我夹起几块果木炭,丢入燃炉中。片刻,壶中烟雾缭绕,以滚汤制茶,三回方成。
“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缎君衡闻了闻茶香,微尝一口,细细品味,“清芬扑鼻,含金石之气。懂茶又会泡茶,质辛当真有个好下属。”
魔皇对茶叶没有什么偏好,这日铸雪芽料想是缎君衡的藏品。是说这两天来找我都脱不了煮饭、缝衣、倒茶水、木工、切砖墙等活计,缎先生该不会是想喝茶又懒得动手,专门来找人泡茶吧?
还是这是中阴界的特有的报复手段?
淡淡的茶香安静升腾,我隔着冉冉的水雾看了缎君衡一眼。对方专心地品茶,只是这香茗配鸡腿的品味,实在让人难评判此人是任情不羁好还是暴殄天物好。我转开视线,抿出一个笑的弧度。
“微末技艺,让先生见笑。”
在我胡思乱想时,缎君衡放下手中空茶杯,与魔皇有几分相似却更温润的眸子微抬,唇角弯弯,“怎会见笑,但吾十分好奇你是如何与质辛相识,他并不好风雅之事。”
魔皇向来是实用主义,风雅之事并非是不懂,只是不在此多费心神罢了。不过我喜好此道,他却也从不对此说什么,对我十分纵容,这点和面前懒得泡茶只愿享受的缎先生倒是有一两分相似。
可惜,魔皇却没有缎先生十分之一的幽默感。
要知道我当年金钱支出最多的不是填补挪用公款看美人的漏缺,而是买笔墨纸砚写检讨书。
“当年妖魔厉三方混战,烽烟牵连至雎漳之渊,把我家炸了。”我捡起扇子,往炉中轻轻扇了扇,以风助火,“我没了归处,只好求魔皇收留我。”
缎君衡本想听更多故事,却没想到三两句话就结束了答案,不由得‘嗯’了一声,面露疑惑:“就这样?”
“就这样,”贪图魔皇美色也是原因之一什么的,不说也罢。我神定气闲地补充:“这就是我加入天阎魔城的原因。”
意料之外的相遇,意料之外的答案,却莫名不那么令人吃惊。
缎君衡眉眼弯弯,唇边含着笑意,好奇地打量隐藏在白色雾气后的我。我也平静地抬起头,隔着升腾的雾气任他打量。
半晌,他笑了一声。
“缘分一词确实奇妙。”缎君衡观察够了,收回眼神浅呷一口茶,“没想到不孝子与你的初遇,竟与十九的相差不离。”
十九?
我想起月明桥上,站在缎君衡身边的白发剑客,缎君衡口中的十九大约就是那人。若我记忆无误,那人似乎是魔皇的兄长。
奇怪,那么魔皇为何没叫二十?
我虽有点走神,却也没忘记接下缎君衡的话题,“愿闻其详。”
缎君衡笑容愈深,不疾不徐地说起了一段并不长的故事,一个因意外拆迁而起的缘分。
一见钟情的开始。
2.
轻倚木质雕栏,怀抱箜篌。淡金初辉洒落水弦,风一动,隐约的丝线便在指尖纠结缠绕,仿似一团解不开的蛛丝。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心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谓心悄。”
幽深宁静的小院,曦光树影相交辉映。我闭眼拂动琴弦,静听风吟琴响,筝筝丝弦洗漱心湖,一清烦忧。不远前那些混乱思绪,在此刻如梦境一般消散无踪。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风自身后吹来,发丝随风扬落,如烟似雾地缭绕在空中。红琴白羽,湖色长袍顺着阶梯滑落,与穿梭在琴弦中的手指一同成为柔和照影。
琴声悠扬起伏,纠缠入风而千折百转。
风带来缱绻的琴音,也带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汝心金石坚,吾情冰雪洁……”
等阴影完全将我笼罩,我才不得不睁开眼。
来者骤然出手扯住我的手腕,指尖在弦上勾出沉重的铮音,仿似这原本平静的气息都被这声响所震碎,空气骤然一凝。
我猝不及防地抬眼,还来不及掩饰情绪就已经和他对上了视线。
审视对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