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娘巷尾的破落小院里,商家五口人正在吃饭。因为房间窄小,他们没有椅子,便将唯一的桌子挪到床前,年迈的父母和两位无法下床的哥哥挤在床上吃,商七娘坐在另一侧的凳上吃。为了通风,房门是敞开的,一位女子站在门口,礼貌地在门扇上敲了敲:“商老院使可在家?”
商七娘听见熟悉的声音,不禁手上一颤,差点将饭碗丢到地上,倏地回转身,惊问道:“李女官?你来做什么?”
李善用手上提着一个黑漆食盒,笑吟吟地走进来,从食盒里取出一道酒蒸鸡、一道蒸软羊、一道蜜烧肉炙放到商家的饭桌上:“饭时冒昧登门,打扰各位了。我在附近的食店买了几道菜赔罪,还望商老院使不要见怪。”
李善用面上的笑容一团和气,话说得极为客气,行事也最大程度地照顾了商家所需。她没从王府带菜而是在附近的食店现买,以免以势压人之嫌,带的几道菜都是以商家家境很难吃到的荤菜,而且口感偏软,最适合老人家补养身体。
商家的饭桌上,李善用带来的三道色香味俱全的荤菜,在粗瓷碗碟里装着的腌蔓菁和藿羹之间,格格不入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是,商家五人中,没有一个人去动那三道菜,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们全都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善用。
商七娘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李女官太客气了,方修明获救都是靠均王殿下,我并没帮上什么忙的。”
李善用玩味地望着商七娘的父亲,笑道:“商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拜访商老院使的。”
“李女官怕是听错了什么?我们一家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哪有什么院使?”商七娘声音干巴巴地说。
李善用看了她一眼,笑了:“我能坐下吗?”
“当然。”商七娘心中千头万绪,强抑惊慌之色,搬出凳子请她坐下,却忘了倒水待客。
李善用目光垂下,并不点破,语气柔和地开始讲述:
“多年以前,天下第一的绫锦院并不是均州,而是专司龙袍织造的帛州绫锦院。二十年前,襄王孟坚以守土不力被先帝下旨问罪,结果从襄王府中查抄出了私造的龙袍和勾结卢奴的书信证物,终被被夺爵赐死。因牵涉私造龙袍之事,帛州绫锦院正副院使及大小属官皆遭系狱,院使商绂作为首犯被抄家处死,家中女眷没官为奴。
“可是,帛州绫锦院名冠天下靠的织造技术,本是原院使的家传绝技,换了主官后便一蹶不振,织造水平一落千丈,失去了龙袍织造之职,最终被裁撤,曾经赫赫有名的帛州绫锦院就此成为绝响。
“无人料到,当年帛州绫锦院的院使,竟然从狱中逃得性命,带着家人隐姓埋名,仍然依附帛州绫锦院生活,直到年初被裁撤,才不得不来到均州。”
“商老院使,晚辈委实好奇,受您的牵连,明明商家子弟大多被没官为奴、磋磨致死,您是怎么瞒天过海、苟且偷生的?”
商七娘的父亲不紧不慢地坐在原处吃饭,似乎根本没去听李善用在说什么,夹了一筷子蒸软羊十分斯文地细嚼慢咽。
李善用也不着急,静静地看他吃饭,等着他吃完。商七娘却悄悄起身,关上了房门,走到李善用背后,咬牙拿起了一把小刀。
李善用却仿佛背上生了眼睛似的,闪电般出手,钳住商七娘的手腕一用力,便令她绵软无力地松开手,小刀便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李善用放开商七娘,看也不看地上的凶器,自顾自掏出丝帕擦了擦手,笑道::“商姑娘恐怕不知道,我曾师从尚服局司仗女官习武,一点花拳绣腿在修明兄这样的江湖侠士面前虽不够看,可对付未习过武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商七娘脸色惨白,偷偷看向她的父亲。李善用也笑吟吟开口:“在下虽不才,也算小小一介女官,图谋袭杀官员可是重罪,商老院使还不愿屈尊与在下一叙吗?”
商七娘的父亲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粒豆饭,缓缓放下碗筷,眯起眼睛打量李善用,道:“女官辅佐襄王、志在天下,老朽已是老迈之身、家贫如洗,并无值得奉于女官左右之物。不知女官为何苦苦相逼?”
李善用目光无辜地笑了笑,摊手道:“我只是好奇当年之事而已。”
商七娘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帛州绫锦院院使商绂,长叹道:“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了,既然女官要问,说一说也无妨。呵,再不说出来,就要被老朽带到棺材里去了。
“帛州绫锦院职司织造龙袍,片缕寸丝、一针一线管理都极为严格,从未为襄庶人织造过龙袍。那件作为罪证的龙袍我见过,的确是帛州绫锦院所出,但能看出改造的痕迹。襄庶人身材与先帝相仿而偏瘦,那件龙袍是以先帝的龙袍改的。”
李善用心中一跳,追问道:“依您所说,襄庶人并未私造龙袍?”
商绂冷笑:“襄庶人身材与先帝相仿,就算他勾结卢奴谋夺了皇位,只需命司制司拿一件先帝的龙袍来就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