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废话了。
“要留下就得守毓秀堂的规矩,要走就立刻送你出去。说吧,是留是走?”
一言之间便要人抉择未来的人生道路,如此沉重的话题,教习女官偏偏说得云淡风轻,皮司药明知不会,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二人一言不合,李善用真的被送回掖庭去,于是一会儿看看教习女官的脸色,一会儿看看李善用的神情,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我不走。”好在,李善用顶不住压力先低了头,她紧紧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我要好好学本事。”
教习女官举杯欲饮,手却顿在空中,皮司药不解,迟了片刻才醒过神来,连忙回身往桌上提起茶壶往杯中斟满。
李善用舔了舔嘴唇:“技多不压身的道理我懂,以后再不逃课了。”
教习女官垂目看她,仍不发话。
“过去的事,”李善用把下唇咬得惨白,“我会尽量忘掉的。”
教习女官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不是要你忘,是要你只在该记的时候记起。少年人正该上进,满心装着宿仇旧怨,报又报不得,忘又不甘忘,日日噬心,夜夜煎熬,徒然小了格局,于己亦无益处。”
李善用被这话触得心底一动,向上抬起了眼睛。
她第一次见到的教习女官,居高临下、气势慑人;方才一进来时见到的教习女官,淡漠清冷、深不可测;唯到了此时,她才从教习女官的面上看到一丝浅淡的宽慰和暖。
“以后,你的身世不会有外人知道。即便知道了,我毓秀堂要保的人,还从没有保不下的。”
教习女官面上的神色稳如泰山,说出口的承诺重逾千钧。
进入毓秀堂以后,李善用日日悬心的最大隐忧就是自己的身世为人所知,而最最需要的,莫过于隐去罪眷身份,堂堂正正地在宫内存身。
她的隐忧、她的需要,教习女官一句话就帮她解决了。这一句话看似轻飘飘的,可见识过皇上清除异己的雷霆手段的李善用却极明白其背后担下的分量,一时心绪纵横,竟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整衣敛容,对教习女官大礼下拜,郑重道:“多谢女师庇护。”
“罢了,你去吧。”教习女官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皮一起去,逃课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按规矩办。”
皮司药乍被点名,忙恭敬应了个“是”字。
李善用退了出去,皮司药想了想却是留了下来,走到教习女官身边执壶添茶:“这么小的孩子,女师何必步步紧逼至如此地步?”
教习女官抿了一口茶,摇头道:“这孩子天资太好,小小年纪就心思灵透,又拿得稳主意,既有傲气更有傲骨,偏偏家逢大变,吃了不少苦,若是不一气点破她的心结,时日长了心结积得深了,只怕她走到邪路上去。到时候,她的性命不足惜,只恐辱了毓秀堂的百年英名。”
皮司药只关注到李善用最近状态不对,担心解决不好,耽误了一颗好苗子,这才请求女师亲自教导,却从未想到过还有这一层,背后登时浮起一层冷汗,过了片刻才哑然应了一声:“是。”
她从毓秀堂出师已经很多年了,凭着医术高超、交游广阔一路升任正六品司药,近些时候她偶尔也会窃喜,觉得自己和女师的差距已经没有那么天悬地隔了。可是经过这一次,她悄悄擦去手心里的冷汗,默默对自己说,你还差得远呢。
皮司药正神思不属,忽然被抓住了手腕。教习女官把她拉到身边,低声说:“快叫人拿恭桶来。”
“啊?”皮司药茫然,怎么突然就说到恭桶了?
教习女官清了清嗓子:“刚才喝多了茶水……”
刚刚还在谈笑之间指点迷津、导人重回正途的教习女官,这会儿办完了该办的事,终于像个正常的老太太了。她带着点儿上了年纪的人惯见的蛮不讲理,唠唠叨叨地抱怨:“谁给我沏的毛尖,不知道老人家脾胃虚寒,喝不得绿茶吗?”
“是是是,回头我写个暖胃的茶饮方,让他们给您备上。”皮司药忍俊不禁,上前扶起教习女官,搀着往旁边的净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