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不知好歹的东西!”小魏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心虚地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那映在窗上的人影依旧平静无波,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恶语斥骂:“人命关天?官婢算什么人命,就是病殁了又值什么?这宫里随便一只小猫小狗都比你尊贵些!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话可别说你不明白。”
“对,我就是不明白!”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八个字就像引信一样,突然引爆了李善用强自压抑多时的情绪。她抬起头,纯净的墨眸中盈溢着本不该承载的郁愤;她并未呐喊,却比呐喊更撕心裂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是官婢,也是同样是皇上的臣民,身份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们每个人都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活生生丢了性命也无动于衷?!”
小魏见她赖着不动,又不停嚷嚷,生怕林丞嫌吵闹,万一林丞发起脾气来,急得干脆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子往门外一丢,心中生气李善用给她找麻烦,便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个贱婢,还当自己算个人呐?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快滚,别再吵嚷了,再惹得林丞开口,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骂完,小魏气哼哼地当面摔上了门。
“官婢不算人……”李善用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下唇被牙齿撕扯得泛出血色。
这个论调,自她入掖庭以来已听了无数次,但商管事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在掖庭这么一个泥潭里,她的生活居然称得上无忧无虑,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怎么应付乌瓜的聒噪而已。直到这次,商管事的保护伞裂了条缝隙,漏了些外面的风刀霜剑进来,她才第一次真正直面掖庭生活的真实——“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并不是埋在故纸堆里的陈词滥调,而是时刻桎梏在每一个官婢身上的铁律,她自己也丝毫不能例外。
不行!
李善用浑身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他们不肯为罗姨延医,她就偏要找人来救罗姨。错的明明是把好端端的人打成畜产的律法,不是他们这些受父兄亲人罪行牵累的官婢。他们越不把官婢当人看,他们做官婢的就越得把自己当人看!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用力地搓了搓,慢慢止住了颤抖,面色变得坚定起来。她不再想办法祈求林丞回心转意、慷慨救命,而是果断地转身离开,赶回织染院,来到商管事的房间,从第三个抽屉左边拿了出门的牌子,避着洒扫院的耳目出了掖庭。
要救罗姨,还有商管事留下的最后一条路可走,她原本视之为畏途。可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能救罗姨,她就一定要去试一试——她要去司药司,向方典药求药。
司药司隶属尚食局,李善用自入宫以来就从没出过掖庭,自然不知前往司药司的路径,好在商管事对她曾大致讲过宫中道路,她仔细分辨方向往南走去,因怕节外生枝也不敢找人问路,小心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司药司的所在。
时至傍晚,女官们三三两两下值回家,司药司正堂明间只有一个人坐着看书,看形容并不是商管事说的那位方典药,想来应该是预备后宫夜间传唤的当值之人。
李善用在门外停住了脚步,一时有些踌躇。官婢求医不符宫规,因商管事与方典药有过些许瓜葛,方敢悄悄登门恳求。谁料方典药不在,当值的女官并不相识,怎么好贸然开口?
罗姨虚弱憔悴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李善用抿紧了嘴唇——罗姨的病不能再拖,急等着她拿药回去救命,不得不冒一冒风险了。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施礼道:“见过女官。”
“何事?”那位女官听见有人说话,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李善用见了心中一凛,此人剑眉鹰目、薄唇微抿,看起来就不太好说话。
不过,对方没有一见她身着官婢服色就立刻赶出去,李善用稍稍放心了些,恭敬地说:“有一位病患身染重病,请女官赐下救命良药。”
“你们这些人呐!以为看病是上街买烧饼吗,椒盐的、麻酱的要什么给什么?”女官眉梢一竖,把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拍,“医者讲究望闻问切、综合施治,不见病人,如何诊断开方?你回去,让病人自己来。”
李善用心中着急,官婢不能私出掖庭,倘被王管事抓住把柄,必要再生事端,何况罗姨已经卧床不起,即便愿意冒险亲来问诊,也根本没那个体力。
可是急也无用,她只能耐着性子央求:“病人病势沉重,时昏时醒,已然卧床不起,还请女官行个方便。”
“我给你行方便?那谁给我行方便呐?让你胡乱拿了药走,回去吃坏了人还不是司药司的罪过。”女官头提起笔在桌上写着什么,连看都不看李善用,语气十分冷淡。
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李善用急得心头直冒火,心中不住懊恼,要不是那姓王的私自追比闹出好一场闹剧,耽搁了这些时间,她早早出门,在方典药离宫前赶到,这会儿药都熬好给罗姨喝到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