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王管事这一场闹剧耽搁,李善用与乌瓜二人赶到织染院时迟了半刻,众官婢都已在织机旁开始了劳作。二人心虚地左右探看,发现商管事恰好不在,便十分庆幸地偷偷溜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善用坐在织机旁手脚配合一齐动作,伴着节奏悦耳的唧唧之声,匀净细密的布料如流水一般淌出,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韵律。她全情专注于操作织机,全没察觉商管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身后。
商管事目光挑剔地打量李善用的动作,见她每个动作都有板有眼、若合符节,织出的布料也均匀流畅,丝毫不输从业多年的老织匠,才满意颔首,心中感慨,这孩子跟她虽然不算很久,但一学就会,会了就能做好,天分高得吓人,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要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学去了。
商管事心中自嘲一笑,都沦落到掖庭了,还敝帚自珍个什么劲呢。
“你不用学这个了,做完今天的功程,下午随我去染房学染布。”她对李善用吩咐了一句,又走去看乌瓜。
乌瓜与李善用一样,也端端正正坐在织机前,可那姿势,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对劲,被商管事的目光一盯,更是浑身不自在,本就不灵光的脑瓜越发乱成一团,不知不觉就手脚忙乱起来。
商管事看了一会儿,把声线拉平成一条直线:“你也停吧,别糟蹋东西了,接着回去纺纱。”
乌瓜特别委屈,不服气地把她刚刚织出来的东西从织机上摘下来,怼到商管事眼前:“我织的明明跟李善用织的差不多嘛。”
“呵!”商管事看着左边乱糟糟的一团和右边平整均匀的布料,冷笑一声。
李善用安慰地拍拍乌瓜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师父的意思呢,就是你什么时候能看出咱俩织的差在哪儿了,就可以重新开始学织布了。”
乌瓜:“……”
忙忙碌碌一个早晨,不知不觉到了巳时,云板再次敲响,用朝食的时间到了。
织染院的官婢们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往饭堂走去,迎面遇到李善用,便笑着打招呼:“小李姑娘,又去管事房里吃饭啊。”
李善用便点点头:“是啊,这些年多亏了师父照顾。”
掖庭官婢份例里的饭菜,主食是万年不变的粟饭,以糙米煮制而成,口感粗粝,难以下咽;菜肴大多是各种腌菜,腌萝卜、腌蔓菁、干葵菜,常年不见新鲜青菜和荤菜,偶尔上一道藿羹就算好菜了,来晚一点儿都抢不到。
其实,国中物产丰饶,近年来又国泰民安、国库充盈,好些的饭菜完全供应得起,在掖庭供职的普通宫女吃的就是稻米饭,顿顿有鲜蔬,隔天有一次荤菜。唯有官婢,干着最辛苦的差事,吃着最差的食物——还是那句话,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怎么配吃人的饭菜呢。
李善用刚进掖庭的时候,第一餐压根就没能咽下去,饿得实在受不住才勉强吃了一碗,回去就全吐了,胃疼了一整夜,第二天还晕倒在了织机旁,六岁孩子的小小身躯蜷缩在地上,看着特别可怜。
众人都怕事不敢管,多亏商管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带回自己的房间,又是推拿又是按摩地救治到半夜,才渐渐地好了。
后来,商管事将她收为弟子,命她从此只和自己一道用饭,不必再去公用的饭堂。商管事用的是司制司特拨的份例,饭菜比饭堂精细百倍,小女孩胃口小,每顿拨出一口饭、几筷子菜就够吃了。
不知何时起,乌瓜也涎着脸凑过来抱商管事大腿,还学着李善用叫师父。商管事本来并不满意她的资质,因见她与李善用年纪相仿算个玩伴,又体格强壮能护着李善用,便睁一眼闭一眼任她去了。
好在乌瓜有自知之明,只吃自己从饭堂打来的饭菜,不去揩商管事的油。李善用看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不由纳闷:“这种东西你也咽得下去?你不胃疼吗?”
乌瓜头也不抬地说:“粟饭怎么了?我在家里天天吃这个,每顿能吃两大碗呢,从来不胃疼。我阿爸说得没错,你们中原人就是穷讲究!”
商管事看着两个孩子斗嘴,抿着嘴乐了,往李善用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她喜欢吃粟饭就让她吃去,你吃这个。”
乌瓜“啊啊啊”地叫:“不带这么偏心的!”
说说笑笑用过了饭,李善用与乌瓜起身告退,见商管事却忽然问了一句:“慢着,事情还没交待,你们俩想往哪里去?”
“师父说的是什么事?”李善用企图蒙混过关。
商管事瞟了乌瓜一眼:“那脸上都挂出幌子来了,还指望我不闻不问?说,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欺到我织染院头上了?”
王管事给的药膏的确好用,涂上才一会儿的工夫,肿就消得差不多了,乌瓜洗干净了脸,看起来不过是双颊稍有微红罢了,却没瞒过商管事一双精擅微绣的眼睛。李善用原想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再拿来搅扰商管事,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得把早晨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