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记馄饨铺的小馄饨做的比不上宫里精致,但胜在面皮薄透,馅料填的也实在,荀梅韧和长曦相对而坐,她一边搅着馄饨汤,一边时不时抬头去看对面的人。
对面青年穿着和她同样的道袍,簪同样的木簪,一模一样,山下同一家布庄裁的同一匹布,同一个人缝的并不细密整齐的针脚。他拿勺子敲了敲碗壁提醒荀梅韧:“再不吃就坨掉破皮了,盛秋。”
盛秋,秋景盛大,就如满城桂花,这是过去的名字,也是过去的人。
“五谷杂粮,滋味如何?”
长曦不答反问:“七情六欲,体验如何?”
五谷杂粮,七情六欲,是人,是红尘,是有人孜孜以求有人决意舍弃的凡俗。
“七情六欲千滋百味,虽然有苦有涩,但也算乐在其中。”
“盛秋,你真能在这红尘里自得其乐吗?”长曦抬眸看向荀梅韧,眼神中似乎透着淡淡的怜悯与忧虑。
“师父是觉得我在这红尘俗世里过的不好吗?”
她不曾憔悴,不曾萎靡,神采气韵仍旧如当年下山前一样光彩夺目,看他的眼神也依旧盈满欲望。可她并不是当初在蓬莱和他朝夕相处的涉世未深的孩子了,她已经独身在俗世中生活了很久,她身上应该沾染了红尘的气息。
爱憎会,怨别离,她身上应该有这些痕迹的。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但也足够她经历凡俗的爱恨嗔痴,而后放下这些七情六欲。
“师父为什么会觉得我过得不好,蓬莱山十年,你教会了我足够安身立命的本事,下山时你又赠给我倾国的财富,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过得不好?我过得很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找到了一个想要厮守终生的男子,我们就要成亲了,我过得很好,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长曦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接受了她要嫁人的事实,随即平静的问她:“成亲吗?那想要什么贺礼?师父给你。”
“什么都可以吗?”荀梅韧试探地说:“徒儿想要长生药不老丹也可以吗?”
“回蓬莱山就可以。”
荀梅韧不由一讪,她只是随口一提,其实并不想要什么长生不老,也大抵能猜到长曦的说辞。可那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时仍旧分外伤人,她一时间气血上涌就不管不顾的反驳:“回蓬莱山?师父是要我舍弃即将成婚的夫婿随你回山,一辈子抱着道经孤独终老吗?怎么可能?师父不是早就知道我的选择了吗?”
长生与凡俗之间,她在三年前就做了选择。
她舍弃不了七情六欲,看到他就会想要 ,他不给,她便决绝的去找别人了。
“生老病死,是大道秩序,不可错乱。”
荀梅韧被他冰冷的言辞刺伤,带着哭腔激动不已:“所以我愿意在这红尘里,随他一起生老病死,随他一起身归尘土。至于贺礼,师父送什么弟子都视若瑰宝,长生不老药师父不给,那就算了,不必勉强。”
长曦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奈的笑着说:“好。”
荀梅韧生了好大一通气却无济于事,只能心有不甘低着头埋怨自己,而长曦就静静的坐在她对面吃完那碗小份的馄饨,然后柔声说:“夜深了,回去吧。”
说完他起身便离开了馄饨铺。
是你自己要回去吧?荀梅韧想这么质问他,但终究压制着没有问出口,什么夜深了,明日有早课,都是搪塞她的借口敷衍她的说辞。他根本就是自己想走了,所以才哄着她离开,最可恨的是现在正是他从前在蓬莱山时撵她去回房间的时间。
她看着长曦远去的背影,一个人泄了气的蹲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她打翻了汤碗茶杯,掀倒了桌椅,赶走所有人后一个人在铺子里发疯,哭的一抽一抽的,连手都止不住的在抖。
可是再怎么歇斯底里都没有人会理她,她哭闹累了,岔了气,靠在墙角缓了很久才慢慢爬到满地狼藉里翻出那一支被压在桌子下的桂花。
拿袖子一点点的擦干净花枝上溅到的馄饨汤汁,花捧到心头,头埋在膝上,无声的掉起了眼泪。
这一夜似乎过得分外漫长,直到天穹破晓时荀梅韧才缓过劲了,将花收好,留下赔偿店家的银两,然后浑浑噩噩的走出去。
杨记馄饨铺门口,她一出门就被一把斜出的长刀抵着脖子,耳边传来姜桡愤怒的声音:“荀梅韧,你为什么要找上太子殿下!”
相识三年,这还是小姜第一次胀红了脸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荀梅韧疲惫的长吁一口气问:“太子殿下呢?他很生气吗?”
“你还有脸问殿下?”小姜质问她:“荀梅韧,昨晚和你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我看到了,你这些年粘着太子殿下究竟有什么图谋?”
“我粘太子是因为我想做太子妃,我粘赵明和是因为我想做他的妻子。”她轻轻拨开小姜的刀说:“好了,太子殿下那里我会去说清楚的。”
从昨日午后她接到长曦的信,头也不回的离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