燮都的消息传回荆州时赵明和已经好的差不多,正在屋里处理公文。
但荆州的百姓并没有他这么幸运,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大夫也死了一批又一批,始终遏制不住疫情。
每天都有新的死者被拉去焚烧,但义庄却更加人满为患,染病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荆州就沉寂的像一座死城一样。
或许也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事已至此连赵明和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荆州没救了。
他加派了拦在城门外的守军,然后悄悄收拾行囊,准备带着荀梅韧和亲信回都城,临行前,还是又微服去探访了已经在义庄病的快死了的陈升。
他本来十分看重打算擢升的官吏,本该辅弼君王建功社稷的良臣,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为大局殉在荆州。
陈升干瘪的躺在床上,围着厚重的面巾,只漏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明和,万分不甘心的恳请:“殿下,臣死不足惜,但求殿下一定要救救荆州城的百姓,他们都是殿下的子民啊!”
陈升是寒门士子,及第以后便被外放到荆州,辗转多年一步步从荆州安宁县的知县升为一州太守,他没有娶妻,没有子嗣,多年来将全部心血扑在民生上,可说是为了荆州的百姓呕心沥血。
而荆州的百姓敬他重他,感念太守恩德,亦为了他们的太守万死不辞。
“陈大人安心,荆州一定会好起来的。”
荀梅韧就站在门口看他们君臣情深的话别,等了好一会儿,赵明和才沉默的出来,整理了一下她架在鼻梁上的松松垮垮的面巾拉着她的手出去。
“孤和他们用的是一样的药吗?”
同样是疫病,为什么自己能日渐好转,而其他人却每况愈下,赵明和想不明白,所以就随口问了出来。
“殿下别多想了,你已经为荆州尽力。”荀梅韧和他双手交握,轻声安慰。
药是一样的药,都是太医和民间大夫苦心孤谐试出来的药方,但赵明和的饮食里却被荀梅韧掺了从师门带出来的丹丸。
她救得了赵明和,却救不了荆州的其他百姓,也不能去救他们。
“孤日后,要如何面对死在荆州的万千亡魂呢?”
“殿下是储君,日后还要肩负整个大燮的黎民百姓,纵然做了今日的取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会理解殿下的。”
赵明和紧握着荀梅韧的手问:“孤今日舍弃了荆州,日后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权势,舍弃更多人呢?”
赵明和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可自决定争太子位,自踏上那条路以来,他已经慢慢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权势迷人眼,更何况是天下之主,滔天的权势。
他的计较一日比一日多,真心一日比一日少,再没有了少年时不顾一切的样子,他慎之又慎,万般珍惜自己的性命与太子位,口口声声说要为黎民苍生计,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却只会虚伪的顾全自己。
“当然不会。”荀梅韧知道他的顾虑,所以立刻否认:“殿下不是那样的人,殿下是仁君,是明君,是万民表率,有殿下为天下计,是天下之福,是大燮百姓之福。”
荀梅韧正说着,忽然觉得脚下晃动,便顺势跌到了赵明和怀里。
长街本就脆弱的屋舍剧烈震动,瓦片倏忽砸了下来,污墙先是起了裂缝,随后轰然倒塌,沿街的酒楼,茶舍,巨木从中断裂,天一下子,就变了模样。
赵明和拉着她想往空旷的地方跑,但还没出两步就被倒塌的民房压住,木石遮天蔽日的覆盖上来,坠落的瓦片划破他的胳膊,房梁的横木砸落,在墙角支起一席促狭之地,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赵明和抱住荀梅韧,将她压在身下,用脊背挡住从天而降的房梁,瓦片,破碎的墙体。
直到片刻之后,撕裂的天地安静下来,他和她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断壁残垣里,额头相抵,唇齿相触。
地动了,天灾,人力无可挽回。
那些因水灾饥困交加的人,因疫病孱弱不堪的人,留在屋内照料亲眷伤患的人,恐怕都会和他们一样,被掩埋的不留痕迹,层层叠叠的木石不透一点缝隙,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漫长的死亡等待。
赵明和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他本来打算带着心爱的姑娘逃走的,他觉得自己无力挽救荆州的局面,所以打算丢下这满城的人让整个荆州自生自灭。
他鄙夷那样胆怯又自私的自己,可到要选择的时候却又毫不犹豫好不后悔。
所以命运用另一场天灾跟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用这样的方法来将他留在这里,以此惩罚他的虚伪,他的背信弃义。
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触碰到荀梅韧的嘴唇,无意的触碰,他的嘴角倏忽滑过荀梅韧柔软的唇珠。
在寂静的黑暗中感受到她嘴唇的形状,便不可自制地想到她平日唇色嫣红眼角微挑的撩拨他的模样,想到她勾着他脖颈闭着眼被他吻到失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