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四年,三年一度的选秀在即。
但天雨连绵,这场大雨从昼到夜已下了三天三夜,阻碍了内侍监冯延的车驾进宫。
冯延收回半掀马车帘的手,回头,看着闭目养神的貌美少女,说:“前方是长安城,今夜我们可先到驿站休整,待天亮出发到宫里。”
许是连日赶路,少女脸色略见苍白,精致的眉眼轻皱在一起,闻声只瞥了他一眼,脸上也不见喜色,如空谷黄莺的声音说:“有劳了。”
马车忽地一个踉跄停下,二人抓住车身稳住身子,但少女柔弱,不小心碰到了头,额角立刻泛起一抹红。
冯延瞥了少女一眼,见她并无生命之危,便别过身询问车夫发生何事。少女则在他背向她时,嘴角轻勾,墨眸闪过一抹了然。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传来女人逐渐虚弱的嚎哭:“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给俺进城吧!俺从山上走了好久的路才到的城,俺家娃儿高热好几天了,求求你们放俺给娃儿去看大夫!”
冯延暗叫不妙,回头便见少女半蹲身子站起来,要走到马车外。
他伸手拦路,少女侧身躲去,只听她虚弱的声线幽幽搁下一句话:“那位大娘快不行了。”
她再往马车外走,他没拦住,任由她伸手拨开车帘子,单薄的身子投入滂沱大雨里。
夜色沉沉,大雨打湿少女一身单薄的春衣,展露了玲珑有致的身段。但那抹极其柔弱的纤细身段,任凭风雨吹打都一步步走过去,弱不禁风中的坚韧和刚毅,教人生不出半分遐思。
馮延终究叹了口气,取过一件披风,认命地打伞走过去,无奈说:“明日选秀,请江秀女保重身体。”
大唐三年一度选秀,皇帝因宠爱秦惠妃已多年没有举办,但今年下令让内侍监的冯延在民间找寻合适的秀女入宫。
旁人不知因由,他作为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自然知晓这场选秀,全因要到莆田找来素有生死人肉白骨美名的江秀雁,救治身怀寒症的秦惠妃。所以在她看见皇帝前,绝不能死去。
江秀雁没有回答,只默许冯延把披风围她在身上。
静默走到那个哭天抢地的大娘身侧,弯腰,温声说:“大娘,我是大夫。你是否愿意随我到驿站诊治?”
大娘早已力竭跪地,胸前紧紧包裹着一小团东西,闻声抬头,双眼哭肿了,无神仰望她,轻轻点头便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最后是城墙外的守卫兵,认识冯延,帮忙把人搬到驿站内安顿。
江秀雁折腾了一宵,孩子的高热退下,但大娘的身体亏损极重,只能给点银两让驿站的人照拂一二。
此时,天色已亮。
冯延看看泛起一抹鱼肚白的天,找过来见她眼睛的一抹红,也顾不上她是彻夜未眠,无情道:“江秀女先去沐浴妆点,我们现在进城。”
江秀雁伸手轻抚尚在襁褓的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像熟透的红苹果,但温度已经回到正常,便放下伴了她一路的随身暖玉送给孩子,顺着冯延的话点头,回去找个干凈的地儿梳理。
待她换了一身春衣,挽起了三千青丝成髻,坐在马车上,排队进城的百姓早就熙来攘往。
他们的车驾赶在最后一刻,走到连接皇宫内外的朱雀门。
冯延听见朱雀门守卫的问询,掀开车帘递入宫令牌。对方是新调任的守卫,不识这位一去数月的皇帝跟前大红人,要仔仔细细检查清楚。
当他看见高耸入云的皇宫城墙,起了细纹的双眼在沧桑中夹杂一丝欣慰,紧绷了一路上的脸皮松弛下来,不自觉低喃:“终于回来了。”
“冯公?”吴侬软语悠悠响起。
听到声音,冯延下意识又绷紧了皮。
抬头时,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对面,问:“江秀女有何要事?”
江秀雁察觉他的隔阂,蝶翅的眼睫不住轻颤。
换了一身打扮,精致的妆容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楚楚可怜,湖水蓝的春衣在半透的阳光里犹如弱风扶柳。
低声说:“雁一路救人耽搁时日,抱歉了。”
冯延轻轻点头,看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掩藏怯懦,想到沿路江秀雁的态度是极好,声音有所放缓,言辞却不加修饰,应道:“不碍事,快到宫里去了。”
江秀雁笑容一僵,眼皮半敛以笑粉饰。
只有她知道,垂眸时,眼神渗毒。
沿路救人,她是别有用心,旨在李家的天下打响自己的名堂。
因为,她是重生而回的人。
是六岁醒来,她想起横跨多个世代的八世人生。
这是她的第一世,也是她求了好久,历经八世,才得以回来的一世。
过去惨死的教训,让她学会提前部署。先是在十二岁那年救下太子,有了她名满天下的医术,再来便是冯延找她进宫时,一路走来救了无数平民百姓,让她的名号更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