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帝国上下能猜透他心思的只剩下李晟海一人,李顼最近时常担心老宦官的身体状况,这位服侍了三位帝王的深宫内官,已经在栖宫内生活了超过五十年,最终在晚年的时候被年轻时期的劳碌反噬。
李晟海近来精神越来越不济,在这开年第一天的大朝会就表现出来,今日早晨甚至在和光大殿上睡着了,还是芷欣机灵,扶住了干爹的身体完成了干爹未完的工作。
不恰当地说,李晟海的老去让李顼有种父权萧落的错觉。
神武皇帝薨逝时,李顼仅有七岁,即便再如何天纵英才,在情感上依然缺乏触感,虽然能理解更换皇帝的重大,但是不能理解丧父的悲伤。之后长兄李琁给了一些补充,却不及李晟海。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孤臣到了某种极限,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今日不必在殿前,回去休息吧,我一人在殿内呆一会。”皇帝对老宦官说,又问,“刚刚津蕤所说的雷火要多少硝石来着?”
李晟海脸上出现一丝迷茫,一贯,他对大人们的谈话在心里加以整理,以便皇帝查漏,或许是今日所聊的内容太过偏门,那些草木灰和白铅、□□和乌金,他听完之后脑中一片空白,自然答不上皇帝的问话。
李顼也不为难他,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转头去了后面的寝殿。
白云急,临河急,玉泉急,金州急……
聂沸死、关凛死、勾益死……
朝洛蒙朝洛蒙,羌廷,那钦那钦那钦……
每日军报都是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有些是因为运力堵塞造成的滞后,有些是禁军推卸责任夸大了敌情。
他难以分辨也不想分辨,他需要做的只是选择将这些东西压不压在枢密院而已,到目前为止,他只希望有少数人知道金州的具体战况。
绝不允许一个蛮子随便说几句挑战大裕的话,然后就真的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这样的消息绝不能在大裕民间流传,至于那些南下的北方人,运河关闭广江县就可以了,大裕还有东三州和南三州可以消化这些避战的人。
还有今日欧阳氏和薛氏递来的帖子,且不说他根本不想管这两个没有实权的家族家务事,甚至希望这样大众喜闻乐见的丑闻多出来几桩用以分散舆论的重心。
作为年轻的、野心勃勃的盛世皇帝,他的志向只能是成为比神武皇帝更杰出的伟大帝王,所以眼下的所有牺牲都是暂时的,他那卓越的母亲在父皇死后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傀儡师,如何将天下作为布景、将朝廷作为绳索、将百官与百姓作为傀儡,他自视天赋过人,绝对有能力把控舞台上的每一个角色。
除了……
他一回到进殿内,李晟海还记得在傍晚时候给他点上苏合香,这令他想起母亲,他对她的恨大于爱,恨她与白幂迟的爱恋,恨她公正恨她无私,恨她不能像个母亲一样没有原则的站在自己这边。
可是,他无法改变血脉,闻到苏合香的时候总是令他平静,即便眼下的他如逆风执炬随时都有烧手之患。
书柜中层有个三叉尾的铜铃铛,是玉殷仙师来京之际赠送给他的,据玉殷自己说,这个三清铃是他亲手打制的,安魂镇静属于上品中的上品。李顼拿起铃铛,微微合上眼睛,在耳边摇了一摇。
叮铃铃。
余音不绝,微震不止。
李顼呼出一口浊气,灵台也清亮了不少,抬眼看着书柜顶层的一个黑色瓷坛,稍微踮脚就能够到,可是他还是耐心地搬来了脚凳,踩上去双手将瓷坛捧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摩擦了一遍幽黑发光的坛子,李顼的嘴边不自觉衔住一缕笑意。
少年有点感怀,把不大的坛子抱在怀中。“朕好想你啊,若你还在多好。”
“陛下想谁呢,谁还在多好?”
背后忽然出现的声音惊到了李顼,他身子一震,怀里光滑细腻的瓷坛顺着他的前襟滑了下去,骨碌碌滚出了老远,万幸,寝殿的地毯足够柔软,瓷坛毫发无损地滚到沐星公主的脚下。
她弯腰捡起那个坛子,看到了坛子底面刻写的小字。
生于己巳年辛未月己丑日
卒于庚子年己丑月丙辰日
姐弟两人都是一惊。
“姐姐怎么进来的?李晟海呢?”他甚至一时忘记了是自己让老宦官离开的,说着上前去夺李弥手里的瓷坛。
而此刻的公主,却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浑身僵硬异常,死死抱着那个瓷坛不松手。
那是明宏深的生卒,这世上能了然于胸的人怕只有她一个了。她迎来了人生最大的迷惑,当亲弟弟依靠男性力量将她推倒之时她才隐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事情并不是她一直认为的那样。
她以为皇帝舍不得自己下嫁,她以为皇帝不治明宏深的罪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她以为皇帝想要留在身边的是自己。
原来,那么多年,要求明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