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宏深目光里的深潭没有涟漪,沉沉地看着失了魂的女将军,她徒手将人骨拼凑,不够,这里的骨头太少了。
她猛地站起来,站到花坛的边缘,踮脚环视一圈这幽暗精密的庭院,像是饥渴的旅人环视荒漠,生命消逝间在幻觉里看到天降大雪。
那些瑶夫人生前亲手料理的泥土里,分散着一百片一千片上万片碎骨,死者的血肉在过去的时光中化作养料,让这里的花草繁茂旺盛。
“这是谁?”她不信,她要明宏深亲自说。
却未料到,明宏深泉眼般的眼波竟然一震,手里的火折熄灭了。两人在越来越大的雪里相对而望,李千沛竟然感觉不到对方的一丝生气,好像他从内已经开始死亡。
“将军何必问我呢。”
他的嗓音是真的好听,令人在寒夜雪中想起上巳节的花红柳绿。
“不……不是的。”李千沛后退两步,险些从花坛上跌落。
“白家主走遍天下要找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瑶海宫,她一直在这里,睡在她亲手种下的花间。”
白芷汀在震泽湖畔那一日,曾说,若找不到她,就当她去了天山以北仙州以南,天涯海角皆不见她,便处处是她。
啪!
女将军再次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比早上那一巴掌更重,他一口血吐到了泥泞的雪地里。
“哈哈。哈哈哈。明宏深多谢将军了。”他笑着,露出暗红的一口血,“多谢提醒我,我还是个活人……哈哈哈。”
“是不是,是不是你杀的她?”李千沛拧住他的衣襟,发现他这样清瘦的身体竟然在雪中穿着单衣,她用力一拉就露出锁骨。
他摇头。不是。
“你撒谎!”女将军知道他没有撒谎,只是她此刻红了眼,顾不上身在禁宫之中,只想听对方嘴里说出一个名字,“那是谁?!谁?!”
明宏深前襟被她扯松,露出突兀的胸骨,她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在朝中广受褒扬的青年医官,竟然无知无觉般的任由衣襟散开,仿佛等待这一刻多时了。
“他给我一把刀,告诉我处理好一切……他说给我一夜的时间。”他轻描淡写地说起,“初春,天气冷,她的尸体硬得很快,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头砍下来……”他说着,抬手指了指侧边悬空的阁楼,“喏,在那里。”
李千沛随着他的手指转向阁楼,她依稀记得先帝在位八年间,每每来瑶海宫探视夫人,大多数天气尚可的时候她都坐在阁楼的边缘,将裸露的双足悬挂在栏杆外摆动。
“那天我以为会下雪呢。”明宏深伸手在空中接雪花,“就像今天一样冷。她的血粘稠的流淌,没有热气,就像是……桐油一样,沾到就擦不干净。”
女将军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委顿在地,抬眼看着眼前的厉鬼,。
他……在流泪,他竟然也会流泪。
“我就这样从午后分解到黄昏,再到入夜,终于,我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拆掉了,她的骨头好硬,我的刀卷了刃。”他蹙起眉,眼前出现了当时当日的所见,“最后我把她分散到了她喜爱的花草间,后来的两三年,这些花草……开得恣意旺盛。”
明宏深展开双臂,雪划过他的泪痕,大概都能将他的脸颊割开。
“我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可是想要跟你交代一声。”
我也不过是个迫不得已的参与者,并为此付出了沉沦的代价,今生恶业难销,我并不奢望你救赎我。
宫墙外的隐隐约约有些人声,像是值守交班换哨,又像是刺客闯入。
“到底……”李千沛的声音哽住,“到底是谁?!”她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在此刻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力,雪水混合着被她掀出来的泥土,变成湿滑的沼泽,她几番尝试都跌坐到了原地。
医官垂头看着地上的女将军,空中有隐隐的闷响,轰隆,片刻寂静之后,他身后的夜空中乍现一道雪亮的雷电!
冬雷。
雷打雪,人吃铁。
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
庭院这方小天地瞬间亮如白昼!
李千沛看清了明宏深赤红的双眼,流血的嘴角,惨白的胸膛。他再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她,而这一次,他眼中伴随着眼泪流出的是他最后的一丝神性。
前一日,太清镇。
皓灵宫内的三位家主知道李千沛被传唤回京之后,丝毫没有被影响了兴致,白芷汀也是初次来这里的客人,却适时反客为主,与两位家主觥筹交错。
没了李千沛,欧阳铖倒是放开了不少,平日饮酒有度的他今日也在亲家一劝再劝之下贪了不少杯,薛公一边抱怨着紫薇客栈的住宿条件恶劣,一边暗示阙蓝想要在皓灵宫住一夜的需求。
阙蓝爽快地应下了。
中途,阙蓝离席去门外看了看,问了几位在附近巡逻护卫的野修,据他们所说,宫里来的马车离开太清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