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薇的目光不懂得避让,一直不停地打量着白芷汀,好在对方对于这样的关注习以为常,继续跪在石阶上,背挺得直直的。
“你是白相的兄长?”
“是。”
“可是白相已经六十几岁了。”
花魁垂下的侧颜看不清表情,但是成薇莫名相信有人会为了这个垂眸付出半生。
面对涉世过浅的成薇,白芷汀显出了极大的包容,说:“是,蘋风已近古稀之年了。”
“你撒谎。”
他笑了,抬头看着女指挥使,“你可以问问李玉龙,蘋风从不撒谎。”
“人都会撒谎。”
“那指挥使最近一次撒的谎是什么?”
“我不撒谎。”
“人都会撒谎。”白芷汀将她的话回赠给她。
李千沛牵着阙蓝从天门出来,碰巧听到这段对话,笑着说:“两个不会撒谎的人互相挤兑,有意思吗?”
白芷汀猛地从石阶上站起来,一步三梯凑到女将军面前,一根手指勾住她的衣袖,“怎么样?!天师肯见我一面吗?”
她低头看一眼他那根冻得通红的手指,忽然有一丝惭愧,轻轻摇了摇头。
花魁肩头一抖,连着吐出好几口气,又退回到刚刚的位置,再次跪下。
“你起来吧,天师不在山上。”阙蓝说着伸手去扶他。
“不在?”白芷汀扭头看着李千沛,似乎要等她说他才信。
“对,去盐州了,我们也没见到。”她不忍心去看白芷汀失望的表情,低着头往下走了几步,“想请你去皓灵宫做客,不知白家主肯不肯赏脸?”
白芷汀闭眼吁出长长一口气,好歹是换做了轻快的语气:“太清镇长邀约,蘋风不敢不从。”
“山腰上还有两位稀客呢,”阙蓝笑说,“今夜热闹了。”
欧阳铖不便在万寿堂逗留太长时间,虽然知道薛公与家眷们上不来地门,却也不愿意耽误久了而多听卢氏的抱怨。这回承了李千沛的情,并不代表他与她之间的新仇旧恨一笔勾销,琼瑛一日没回家,他最恨的人依然是李千沛。
他用手指一一点过四位随从,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已经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属下们陪家主前来为道长做账。”
“账目混乱,耽误了点时辰。”
“玉龙将军拜服家主。”
“道长留家主进了几杯茶水。”
他满意地将手收回袖子里,在石阶上再回头看了一眼万寿堂二楼那开阔的露台,几乎能看到王辞西北而向的灵龛,水晶的光泽像他十数年未见的她的眼眸,依依送别。
“我……”帝国计相莫名有些鼻酸,又很快抚平自己皱起的眉心,“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欧阳。”背后一个清新的男声直呼出他的姓氏。
五十多岁的计相回首,目光落在了从石阶上走下来的白衣家主身上,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暗暗吃惊,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幂迟兄?”
“许多年没见了。”
欧阳铖不可思议地打量一遍眼前的故人,“怎么……幂迟兄莫不是得了仙道?怎会有人,三十年容颜不改?”
“宇宙奇妙,蘋风不过略窥一二。”白芷汀倒是说得轻松,回头看一眼李千沛,“那个人说,晚上请我去皓灵宫做客,我说,欧阳不去我就不去。”
“这……”欧阳铖少年时,在欧阳氏激烈的家主角逐中,已然是白氏家主的白芷汀给了他不可忽略的助力,久别重逢之际,他当然想与故人聚首,只是这李千沛……
“听说薛海蛟也在,他与这泼皮颇有渊源,好容易都碰到一起了,不吃她太清镇长的吃谁的?今天,我还得给她吃疼了不可!走走走,下去见薛海蛟。”
这才是李千沛认识的白芷汀。
那个人、泼皮、太清镇长,才是他对她应有的称呼。
欧阳铖被白芷汀推着往山下去,女将军咧着嘴假笑,“真的是……转脸就变了个人呢。”
白氏作为新贵,自然不能与欧阳氏和薛氏这样的百年氏族比,在今日之前,李千沛都不知道,这个新贵除了白果果封侯拜相之功以外,早年的白芷汀为了家族左右经营结交甚广,白氏之贵便始从他手。
“我还以为……白果果他哥应该叫个什么白花花白叶叶呢,他们家长辈取名字倒挺随心所欲的。”李千沛跟阙蓝嘀咕着。
白芷汀耳听八方,转头说:“白果果的名字是我四岁的时候给他起的。”
“为什么是果果?”
“因为……呃……”花魁停顿片刻,“那时他穿着开裆裤在学走路,我无意看到他那一对……很像一对果实。”
白果果,白仲实。
从今往后在场的每一位,再也不能心无旁骛地念出枢密使大人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