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堂共有三层,第一层的殿堂满墙都是寄放灵位的格子,中/央燃烧着无数盏小小的铜油灯,每一盏都是对逝去亲人的缅怀。
门外人间,门内千年。
一脚踏入便进了另一个世界,三人的脚步声在砌满汉白玉的殿堂里荡成一圈一圈的回音,震得油灯的火苗左右飘摇。
“欧阳信士要供奉的灵位在二楼,请随贫道这边来。”道长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都传进他们的心里。
沿着殿堂背后的楼梯登上二楼,与一楼截然不同,二楼不再像个辉煌肃穆的殿堂,更像是悬壁而建的私家阁楼,第一眼便是全部打开的门扇和一圈凌空的露台。
露台栏杆外成片的云朵让人好像置身天阙一般。
“哇。”琼瑛忍不住赞叹一声,跑到栏杆边。
视野全开,山间竹林沙沙猿鸣鸟语,星云与它的同伴们结队盘旋从她头顶飞过,翅下风卷起她束发的飘带……山下震泽湖水汽弥漫,偶尔露出银白的边缘,太清镇就那么小小一点躺在山与湖的怀抱里……
“忽然有点羡慕她呢。”琼瑛说。
明宏深走到栏杆边上,却无心看风景,看着琼瑛伸手握风,呼吸着风里无处不在的香气,“你母亲……定然也喜欢这里的。”
琼瑛顿了顿,点了点头。
她羡慕的是李千沛,并不羡慕母亲死后才能长居在此,明宏深与李千沛并不熟识,今日本来也是为母亲供养,他理解为这个意思似乎也应当。
“请两位移步。”道长见两人站了有一会了,便请他们走到为王辞预留的壁龛前。
明宏深环视一圈二层的结构,除了外面那一排开阔的露台,室内的部分依然是倚墙而建的灵位格子,只是比楼下的位置少许多,每一个灵位也更宽敞。
为了保密,有外客来的时候每个格子都用黑纱遮盖,连角落一处没有格子的居室也用黑纱遮了起来。
“万寿堂能供奉多少灵位呢?”明宏深问
“一层有七千两百个,二层只有三百六十个。”
“哦……”他感慨一声,单单是帝京人口便超过一百万,想要在这里供奉一个灵位确实是难于登天的事情,“应该还有一层的?”
道长隐晦地笑了笑,“楼上只供奉了一位,没有天师允许是上去不得的。”
“大裕独一份?”琼瑛也倍感惊讶。
道长点点头,指着预留给王辞的壁龛,说:“欧阳家主托人送来了故令堂的生辰,这个龛位尤为适宜。”
龛位正对着西北面,是帝京的方向。
“娘亲,你想对着帝京吗?”琼瑛拂过壁龛的水晶罩子。
一阵清风从露台吹来,掀起了壁龛上遮盖的黑纱,明宏深甚至看到了几个陌生的名字,风行至小居室便消解了一半,居室的黑纱依然沉沉垂着。
“以后你要是想她了,望望东南面,便知道她在与你盈盈相望,不好吗?”明宏深的脑海里完全构建出了这样的场景,莫名有些感怀。
“这位信士说得极好。”道长说,“四年前,先帝来凤池山祈福,登过这万寿堂的二楼,也说过类似的话。”
四年前?先帝驾崩之前一年。
“先帝说什么?”琼瑛问。
“说身后若能在这里西北望帝京,该是件美妙的事。”道长带着朦胧的笑意,似乎回忆起孝安皇帝来时的情景。
“先帝该是个多好的人呐……”琼瑛回想起李千沛给她讲述过的关于先帝的一切,只可惜那时候自己一心游历学习,丝毫不想参与到皇家事里,“明大哥,先帝去世的时候,你在吧?”
明宏深愣了愣,似乎回忆起那个滴水成冰的春日,皱了皱眉说:“是我为先帝收敛的遗容。”
琼瑛似乎来了兴致,追问道:“突发急病从台阶上摔下来……我记得医官院是这样录案的对吗?”
明宏深侧脸的咬肌动了动,答到:“是。”
“先帝才四十多岁,可不像寿王那样纵情声色不知收敛,什么急病知道吗?”作为医生的琼瑛紧追不舍。
明宏深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瞥了一眼黑纱垂坠的小居室,他老觉得先帝的英灵似乎在那个角落看着他,令他每一个字的回答都无比艰难。“先帝,先帝是偏枯和胸痹齐发。”
“偏枯?那发病前半年没有出现晕眩之症状吗?遗态流口涎吗?不是说先帝薨逝前一日还在审阅殿试的卷子吗?”
琼瑛急切地向前一步,明宏深后退一步。
察觉到自己失态的女医官立刻垂头后撤一点,说:“抱歉,我只是……”
明宏深一路以来清亮的眼眸忽然又化作无波的死水,即便是再度看向栏杆外壮阔的云海震泽,依然不复之前的明澈温润。
“先帝壮年,养身有术,节制有度,不曾出现过昏聩与眩晕之症,更没有胸腔绞痛的记录。”他回答得清晰,声音也无意加大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