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原本夏无疑早该醒了,却莫名其妙在这日大早吐了一席子的白沫。
陈旭对着兰加志发了一通脾气,他因为巡检的差遣迟迟不决悬着一颗心,夏无疑作为关键证人身体每况愈下,证人不能开口说话,这个案子就缺少最重要一环。
巡检的差事极有可能一拖再拖。
兰加志默然听他说着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心里却盘算起如何将那个发包给明宏深,托他转交给沐星公主,左想右想都觉得别扭牵强。
他总觉明宏深这样好的人,这点小忙是一定会帮的,要如何切入才显得不唐突。
忽然,种了好几颗老柏树的御史台庭院里传来乱哄哄的脚步,他虽听不进去陈旭的唠叨,却隐约听到外面的同僚说着什么“皇城司来了”“没扛过去”“怎么这么倒霉”这样的话。
“师傅,外面吵吵的,您不去看看?”
陈旭踱步过来,负着手伸长脖子往外看,“成何体统,这大白天的,挤在一起像什么话?”
说着他们两人也参与到庭院的讨论里。
“昨夜是孙大人值的夜,人还好好的,怎么着天一亮就不行了?”
“就是古怪啊,王老神仙亲自开的药,死人也该救活了呀。”
“老孙也真是够倒霉的啊,这么碰巧吗?”
兰加志心里咯噔一声,他背着所有人给夏无疑喂过半颗金丹……是不是与药性相克?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夏无疑醒来的人……事情前后似乎缺少了关键一环。
这时,从外面跑来一个同僚,似乎是从狱中听到消息来的,刚一走到庭院里,便说:“夏无疑死了。”
钟昌黎和虞进已经在裕心殿外跪了小半日了。
李顼去马场练了一下午骑射,听芷欣说射空了四十几个箭筒,草靶子碎了十几个。太阳下山看不清了才回了裕心殿,看也没看门前那两个人。
虞进作为武将尚且能够忍耐,钟中丞却很难坚持住了,上身不停抖着摇摇欲坠。
当差几十年的李晟海看在眼里,怕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伤了君臣间的和气,还是在皇帝沐浴之后问:“陛下今天该疲累了,要请明大人来瞧瞧吗?”
即便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他作为医官起码能保证钟中丞身体无恙。
“你想让他来看朕呐,还是看钟昌黎呢?”李顼看一眼给自己篦头发的丫鬟,是个没什么印象的生面孔。
“老奴是担心陛下为了夏州丞的事气坏了身子,明大人不仅医术好,还得圣心,此时他要是在的话可解陛下一半烦心。”李晟海说话不急不缓,几乎挑不出什么纰漏。
“行了,叫那两个进来吧,熬一点姜汤给钟中丞。”
丫鬟手上失了轻重,拽得李顼的头向后微微一仰,在场三人都愣了一下,女孩立刻跪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着陛下饶命。
“笨手笨脚,去去去,熬姜汤去。”李晟海立即夺过她手里的梳子,女孩连滚带爬地从寝室里逃走了。
李晟海替李顼揉了揉刚刚扯动的发根,他掌心肉厚,温度宜人地贴在少年浓黑的头发上——这是他唯一继承袁氏母亲的特点。
“你猜猜,这次夏无疑死在谁手里?”他漫不经心地问,知道不会有答案。
“这件事情还要交给外面两位大人去找答案,老奴实在愚钝,不懂办案。”
果然。
裕心殿的前一半是宽敞的书房样式,惊蛰之日的特别早朝时容下了三四十名官员。后一半是皇帝的起居室、寝室和值殿。
“你想啊,可能有好几个人对他下了手,”李顼说着,用手指敲在桌案上,“各有手腕,最 终大概只有两个人得手了,其中有个死法更快一点,所以这个人最厉害。可是,夏无疑死了,所以下手的所有人都胜利了。”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李晟海将篦好的头发给他束起来。
“有趣。”他喃喃。
“陛下,明大人来了,说有东西要给你看。”寝室外传来芷欣的声音。
李顼站起来,李晟海手里发带的结没系好,头发又散开了。
“就这样吧,先把正事交代清楚。”他说着,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走出了寝室。
即便是每日都在殿前行走的虞进,也是第一次见李顼披发缓带的样子,他心目中的陛下向来律己,对日常礼仪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看来夏州丞的事必然令陛下非常恼怒。
明宏深戴着襻缚袖子挽到大臂上,他手臂修长肌肉紧实,双手捧着一团蜡纸,礼貌地与钟昌黎和虞进点头问好。
“还没宣你呢,怎么自己来了。”李顼说,走到钟昌黎身边摸了摸老臣的肩膀,这句话明明是说给明宏深的,却引得御史中丞浑身一震。
“恕臣冒昧,有了不得不禀报的发现。”明宏深眼神在李顼没有系腰带的长衫上轻轻溜过,拨开手里的蜡纸,露出一团黏糊糊的不明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