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裕十四州,州州不同。
西北至玉门关,东南至钓鱼岛;东北至鸭绿江,西南至泸沽湖。衣食住行,民俗宗教,瑰丽纷繁。非要说十四州最相通之处,唯有秦楼楚馆。
无论是城市还是村落,无论是风雅还是粗鄙,总有那换汤不换药的内核。
徐一品向来沉迷于此,甚至总结了完整的体系,分出来个三六九等。同样是卖//春行径,但凡能在风月之中留下姓名的,哪个只是单单卖个春。
上品的倌人,从看到客人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开始为他编织一场梦,用细细密密的柔丝包裹住他寂寞的心灵,用软玉温香的身体承接住他无处可去的精力,最后用嫣红脸颊伴随三两颗清泪频频造访他往后余生的梦境。
而极品的倌人,除了是造梦者之外,还是举着炬火站在雪夜的守卫,是腌臜污秽中洁白的背脊与爱//抚,是想你所想忧你所忧,是暗夜的微光是过河的基石。
他刻意回避这背后隐藏了千年的血泪,不去捅破历朝历代百姓如草芥的事实,不去悲悯女子沦落风尘的凄楚。
正如大裕第一纨绔(寿王表示异议)东庐王李弦疏曾在酒醉之后告诫他的一句话:出入欢场最忌讳慈悲,刚猛有力且出手大方就是最大的慈悲。
玉泉城,小白楼。
云州归附大裕之后这二十多年,西域多族部便源源不断地来往中原,来往的除了商品,当然还有商品一样的倌人。小白楼就是这样一个风格鲜明的所在,楼中倌人有一大半是高眉深目的西域美人,常年穿戴着丁零当啷的银饰和头纱,露出漆黑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眸。
小白楼从门槛开始便铺了五彩花斑石,地面细细水磨上百次直至光可鉴人,客人需要脱鞋才能进入。一楼是个完全没有遮挡的大堂,环形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毛软枕,客人可以挑心仪之处就地坐卧,小厮自然会端着小茶桌到面前,赠饮葡萄酒一杯与点心三两块。
倌人们会在堂中拿着铃鼓与琵琶跳舞,舞步恣意奔放,时不时在软枕之间来回穿梭,大胆一些的客人便可以将其捕获,陷入软枕之中亲昵。
徐一品前日来还是客人,今日来却不再是了。
他冒雪而来,没有撑伞,靴面上全踩了泥泞,在小白楼门前并没有要脱靴的意思,一抬脚便踏入门内。
堂中一名穿着石榴红纱衣的赤足女子远远看到他,几位小厮似乎被他周身气焰震慑,没有一人敢上前拉扯。女子草草摆脱身边几位客人,从数量惊人的软枕中寻着路走到门前。
徐一品看她一眼,转身往楼梯去了。
与大多数的青楼一样,二楼排列着独立的厢房,跟随徐一品的赤足女子快步跑到他前面,推开了自己厢房的门,他转进房内,身后留下一串泥泞的脚印。
“大人来突然,事情还没完全……”女子说的官话带着西域特有的腔调,抬手拍掉男子兜帽上的积雪。
徐一品站在厢房正中,似乎难以凝神静气,握在手里的湘妃竹折扇发出几声爆破音,被他单手生生折断。“将军掉进一个八卦阵里了,在鹿鸣别院的东二厢地面上。怎么回事?”
“是北荆屠氏的密道,当年逃命用的。据说有四个入口一个出口,每个入口一天只能打开一次。”
“出口在哪?”
女子摇摇头,头上蛛网般的银饰清脆地响。
“等不了了阿娜尔,就现在。”他抓住纱衣女子裸露的细嫩胳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北荆王密道的出口。”
名叫阿娜尔的异族女子吃痛,没有被面纱遮挡的琥珀色眼睛露出一缕转瞬即逝的惶然。徐一品自觉行为有偏,松开了手,说出一句抱歉。
他焦急的不是掉进密道的李千沛,而是沈流韬。
他一直匡扶着李千沛驾驭这位年轻的骑兵指挥使,甚至一度认为他的沉着阴鸷补全了女将军的另一面,直到今日他恍然明白,这世上只有李千沛才能操控他,一旦她消失,那么一切条件便不再成立。
维系他的,是爱吗?
偏执沉重的爱意今日才露出真相,徐一品震惊于这个发现。
将军遇险,津蕤昏迷,玉字军落到疯魔了的沈流韬手里,不敢想象接下来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阿娜尔,”徐一品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你手下多个桩子还没有安好,可是来不及了。”
“大人请吩咐。”
“第一,找到密道出口。第二,找到焦蒿。第三……”他迟疑片刻,看着眼前女子明媚灿烂的头饰,又无奈地挪开目光,“第三,刺杀沈流韬。”
面纱遮住了阿娜尔的表情,她只是简洁地回答:“是。”
“等等,”他叫住准备离开的女子,“还是留住性命吧,限制行动就行了。”
阿娜尔刚刚关上厢房的门,徐一品身形陡然一个顿挫,倾斜着撑住了身前的桌子。若非情况紧急,他绝不会启用才刚刚才碰面的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