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风书院,背靠着国子监的皇家学堂,大多数的学生都是氏族子弟和等待入仕的进士,院内教授经典古籍、历史兵法、律法州制、农耕田税等等,每日会有六堂课同时展开,学生可以根据自己喜好和需求选择。
兰加志与李千沛几乎同时入培风书院,虽然两人来自完全不同的阶层,拥有云泥之别的身世背景,可在培风书院这样的地方两人遭受了差不多一样的待遇。
一个父母双亡苦寒出身的乡巴佬,一个满门尽亡沐猴而冠的假皇姓。无论哪一个,都活该被欺负。
李千沛好歹也在笔塔里练了七八年的刀,更有火晶护体,发展到肢体冲突的时候手上没个轻重,没有刀刃在手也能打得一帮高门子弟哭爹喊娘满地找牙。因为出手太重,最终挨罚的还是她和兰加志。
面对这样的处境,兰加志尚且可以忍辱负重,可她李千沛能忍吗?虽然那时候她并没有被玉字军接纳为统帅,可是玉字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袁氏最后的血脉受一点点欺负,津葳得知此事之后便每日带一个营的骑兵接送李千沛上下学,书院门口的马粪每日都能扫出一拖车。
当时担监督之职的纪初不堪其扰,便严肃处理了书院里的滋事者,一碗水端得平,算是给了玉字军一个交代。
后来接送李千沛的就换做徐一品一人,还与纪初结下了惺惺相惜的情谊。
李千沛向来都选择在先生最年长最眼瞎耳聋的课堂睡觉,而兰加志不仅白天要上两个先生的课,夜间也要与他人互换课程要义。
徐一品对于二人的患难之情看在眼里,偶然点拨她一句:“藏而不露,方得善果。”
经历死牢一难,前有贵人相助后有火晶续命的她,很快便明白了徐一品话里的意思,从此便与兰加志结下约定划清界限,甚至还要扮演偶尔欺辱他的样子。她内心也认可,这样年轻卓越的寒门贵子,未来必然前途无量,不能因为她的复杂身世连累仕途。
李千沛也曾在他考中进士之后问他是不是潘小来,他非常坚定地回答她:“不是。”
“我不信。”
“那你问我做什么?”
女将军莫名叹出一口气,看着好友说:“我只是希望拏云你背后有人撑腰。”
“我有你撑腰。”
女将军一窒。
与她几乎一样个头的瘦削青年微微笑了,眼中闪过对未来仕途的希冀,“所以玉龙要好好活着,守好袁公留给你的东西。”
那一刻李千沛特别希望他就是潘小来,这样他才能与她感同身受,他们都差一点死在牢里,都站在同一个泥泞的洼地里,是命运的灵光乍现给了他们一丝生的希望。
惇显五年,李千沛以牺牲津葳与一万余玉字军的惨痛代价平定仙州兵变,兰加志结束一年多知县生涯,被孝安皇帝调入御史台。
两人隐秘的友谊,由此开始深深根植在了纷繁复杂的朝堂之内。
自从今年在角州平白无故蹦出一个李含丹,少年君主的朝堂里就像布满了引线的火药库,臣子们执炬而行,不仅有烧手之忧,还有粉身碎骨之患。
御史台主要职责是监察纲纪,并不参与议政,而到了叛逆揭竿而起的时候,兰加志依然能感到监院里,六名分管六部的监察御史,暗地里站在了不同立场。
认为枢密院既然兼并了兵部的职责,就应该对厢军无能溃败负责任。认为角州州丞玩忽职守,并对提拔他的户部司加以诟病。
这两种表面的倾向也只不过算是职权之间的较量,而更深层的态度倒是令兰加志莫名胆寒。这实际上是少壮派与元老派之争,夹在两派之间的无立场者反而更像是投机,他们甚至更愿意看到皇帝的皇位受到质疑,李含丹的身份并非假冒,以此来引起这个稚嫩朝堂的动荡。
君主年少、寿王离心、瑶夫人失踪,幼君权臣加上得位不正,角州之变来得正是时候。
兰加志在两派之间没有受到任何一派过多的拉拢,碍于他疑似潘小来的身份,在不知道他背后那位身份之前,并没有任何人向他投来青睐,这反而令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千沛没有令他失望,前前后后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手刃李含丹,顺利平叛,只是他也没料到的是枢密院釜底抽薪,竟然在她胜利之后变相削了她的兵权。
知交好友深陷困局,他不仅不能帮一点忙,还要指斥她殴打承旨牛大人、弹劾她克扣军队口粮连累柏州州丞赵大人。对于她的这种恶劣行径,朝中自然有不少大人附和,皇帝正在为难功过如何相抵之时,谁都没料到,白果果亲自为她求情,还在御前说出“赤胆忠肝,碧血丹心”这样的嘉许。
李千沛带着自己军队打了胜仗,结果还把玉字军尽数收进了禁军编制,以后行军列队都要经过枢密院,白果果这一套下来不费吹灰之力,还得了不计前嫌的好名声。
原本夹在中间的小皇帝,似乎也在两强相争之间,把玉字军握到了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