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沛回到营地,把墨雨交给执勤的士兵,沿着营地边缘回到自己的帐子,在门口碰到执勤的肖机语她捂着脸快速钻进去,徐一品正等着她,一回头看到她脸上的伤、衣服上蹭的苔藓,先是诧异然后笑出来,赞叹道:“还是有人能收拾你啊。”
左脸颧骨是拳头打的,右脸脸颊是巴掌扇的,后脑还有砸地的肿包,一双手上多出许多割痕。她十六岁下山刚刚接过玉字军的时候,在军中连打三天,被津蕤的哥哥津葳打断一条胳膊,从那以后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单挑落得如此狼狈的情况了,白芷汀也是故意,都伤在脸上。
“嗯……对。”她把身上湿过的衣服脱下,语气带着点欣然的赞赏,“他之前当花魁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个人矫揉造作,今天挨他一顿打……反倒生出几分欣赏。”想起她从池子里爬起来之后,还狼狈地回大堂把屏风上的刀拔出来,身上带的交子都赔给了店家,白芷汀就抱着琴在一边默然看着她。
说不出对他的那种感觉,又美又强又狠。
“啧啧,”徐一品露出一丝嫌弃,“还好上这口了。”
她没有多围绕这个话题,转头说:“不是他动的手,要杀我早就杀了,若是杀纪初更没必要等我在场的时候增加难度,我觉得只是那帮刺客住过菡萏居而已,流韬呢?”
徐一品脸色沉了几分,“先前他在河边手段太……我看不下去,给他交代好就回来了。刚刚来报说方国虎吐口了,已经在帐子里细细盘问了。”
她点点头,打开箱子翻找的干净衣服,
“对了,”军师从怀里贴身处摸出一件铜制器件,递到将军面前,“我刚刚回营地纪晚山就差人送来了这么个东西。”
她接过去细细看,手指大小的三角长条形,三个面上分布着不同大小的圆圈,实心的黄铜制品,握在手里的沉甸甸的。
“制造这么精细,是做什么用的?”
徐一品也摇摇头,“我问过跑腿的人,纪晚山只交代了一句,时机一到便知奥妙。”
“时机……奥妙……”女将军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你收好吧,那个……阙蓝在哪?”
军师不察觉地叹出一口气,“在达达的小帐篷里。”
“我去瞧瞧他……你觉得呢?”她显出一丝不确定,想起达达心口也是一股钝痛。
“你该去看达达,阙蓝的事我不管。”虽然听出来将军想要听自己评价一下这件事,徐一品还是没有做出回应,“琼瑛给他看过伤了,没什么大碍,我去流韬帐里等你。”
徐一品一出去,她便脱了力一屁股坐到行军垫上,双手捂着眼睛,眼前反复闪过的都是达达碧绿的眼睛和棕色的卷发,当初解救他时候只有她腰那么高,瘦得还没有一条家犬重……她深呼吸几次,换了衣服往他的帐篷去。
达达的帐篷离马栏很近,远远就能闻到牲口的味道,帐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她在门口站了一下,撩开帘子进去。
地上铺了一张行军垫,达达的尸体躺在上面,阙蓝抱膝坐在他身边。见她进来,他把脸埋进手肘里,不看她。达达身上的箭杆修剪干净了,脸上的血也清理完,尸体穿了干净的衣服。
李千沛蹲下去,摸了摸达达冰凉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帐子里格外安静,只听得到风刮过帐篷尖顶的声音,两人僵持半晌,还是将军先开口:“明日我跟你一起去葬达达。”
他依然把脸埋在肘弯里,“不劳烦将军了,我和王老四去就行了。”
“我……”
“我知道,将军只是想救我的命。”阙蓝自顾自说着,“在我和达达之间,将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阙蓝该多谢将军的……”
他从来不怕她,直到今日他亲眼目睹她把达达拉到身前挡箭……已经躲在食槽下面的他感到了来自心底的震颤。他自己当然不想死,但是也不想有任何人被迫替他去死。
达达倒下后,他趴在地上看见他碧绿眼珠里的瞳孔散开,最后的一句话都没有。
“达达今天跟我说,她梦到的母亲长着你的脸。”他说到这里难掩哽咽,“他说他想去玉泉城,因为有很多塔族人,他说他今天第一次吃糖水山楂……”
她默默听着,握紧了双拳。
“你,到底是将军,还是玉龙?”
没有料到会被这样问,李千沛想了许久才勉强回答:“将军会计算得失,玉龙永不放弃你。”
“不放弃么……那么以后呢,当我和别的更重要的东西放在一起的时候,将军大概也会毫不犹豫放弃我吧。”
又是她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将军今日教会了阙蓝,生杀予夺的权力是握在将军手里的,实在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妄想的。” 他咬紧的牙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以后将军就是将军,不必再做阙蓝的玉龙了。”他的脸抬起来,眼睛肿胀如核桃,也看清了李千沛肿胀的颧骨。
她咧咧嘴想要解释,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