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门之后,她看到昨晚喝干净的酒坛子,还有她坐的那个位子,心口一阵钝痛。那男娼昨夜就在那里伏在她膝上听故事,她何曾在人前掉过眼泪,还看什么日出当什么小猪……
她刚刚拿刀逼问他的时候是真的动了气,她原本就是反复无常,原本就是出尔反尔。天亮之后,她便不能承认自己对这样一个人袒露过心迹,不能承认他们或多或少的肌肤之亲,不能承认他的命属于她……她刚刚拔刀时,实际是生自己的气。
他这样的人,最会的不就是逢场作戏阿谀献媚吗,怎知昨夜不是他演出来的哀兵之计?是的是的,昨夜只是一场为她精心布置的圈套,她从来都是天空中孤独的星星。
她走过会客厅的隔断,来到刘鸳儿的居室,居室的装潢与其他的房间有所不同,通屋的白榉木家具,颜色淡雅陈设简单。角州难寻榉木,想必这白榉木也涪州出产的。桌案上放着几本翻旧的乐谱,她看了几页,都是早年间南方一带流行的词曲。
床榻后面有个小门,这玉衡北阁本就是三间常规房间合并的,那么这个起居室后面应该还有一间,料想是刘鸳儿存放银钱账目的地方,这原本是她此行的目的却变得索然无味,还是等徐一品与她交涉之后再做打算。
脱掉咸腥的衣服,她蜷缩到床上。
他被扔进一楼摇光的一个房间,忽然视野变作一片至暗混沌。鸳鸯阁笼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三层窗帘,最外面的一层在纹路里编织了铜丝,遮光性极强,这个房间三层窗帘都拉上了,他适应了好久才能看清一点陈设轮廓。
他在黑暗中默默脱下衣服,好像刚刚坠海只是一场梦境,现在才是真正的海底,这里冰冷,没有尽头,甚至有小驼背的亡魂。他将将觉得活过来了,又被推入海里。
他摸索着找到床,把被单披在身上,又摸索着想去拉开窗帘。
“别开。”一个女人的声音。
刘鸳儿在某处,她被关了一夜。
“嗯,好。”他退回到床上。
“你,怎么来了?那女将军不是……为你来的吗?”
他在黑暗里苦笑,反问纵横欢场多年的老鸨:“你当年在涪州也相信礼公是为你来的吗?”
她干笑两声,“你也听说过子礼啊……”经过一小段沉默,“子礼我自然是信的。”
阙蓝答不上这话,他在这小岛上太多年,听闻过太多关于她与子礼的故事,他这辈子恐怕没命见他,而刘鸳儿没有踏出这个岛半步的十几年间,又见过他吗?
真的有人能凭回忆过一生吗?
“阙蓝……”刘鸳儿唤他,“如果今天我死了,你的身契在玉衡北第三间房的楠木箱子里。来来去去太多倌人了,你的应该压在最下面了。”说着叮当一声把钥匙扔在了屋子中间。
他闭上眼睛苦笑一下,这原本是他等了好些年的结局。
“你有做烧酒的手艺,能活下去的。”她停顿一下,好像劝诫一样,“别去河州,去哪里都行。”
河州吗……浑身轻轻发抖。他幼年被关在帝京一座深宅大院里,喂食丹药,供人消遣,他也听闻那户人去年搬去了河州。
“你不会死的,她只要你每月一万贯的饷银。”
她在黑暗里笑了,笑了好久,她笑自己。笑这一生为了一个人虚掷,笑这一场梦这么虚假还是不愿醒来。笑朱颜辞镜花辞树,笑最是人间留不住。
“我啊……十九岁遇到子礼,还是在涪州的乐坊,算是帝京教坊司的直属,勉强算个官妓。子礼当时在涪州做官,我与他……跟所有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一样,氏族子弟与贱籍女子,见不得光。”
这已经是这一日光景里第二个给他讲述过往的女人,他依然安静地听着。
“可是子礼跟他们不一样,我进不了门没关系,他赎了我,我做了他十年外室也没关系……后来他给了我鸳鸯阁笼。”她叹息一声,“他的官越做越大,要搬去帝京了,而我,不能随他去。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建好了这个……这个巨大的鸟笼,关的是我。”
“鸳鸯阁笼生意越好,他的官就做得越大。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箱一箱运来的涪城酿,一封比一封短的书信,在每个夜里替代子礼安抚我。”
“我不过……只是一个熟悉的工具而已。”
“丹军有什么可怕,若无子礼首肯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李玉龙来得好,分毫不差的时候。死在她手里,子礼该不会为我可惜。”
噩梦太长了,该结束了。阙蓝掉出几颗眼泪,求死之心他都懂。
“家主你……还想见他吗?”他冷不丁问出一句。
我夜夜都能见到他,他永远穿着他那件团云暗纹的墨绿色长衫,永远在涪州小筑庭前的香樟树下,空气中全是香樟带着酸甜的香味。
“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她笑着说。
他思忖片刻,开口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