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骂人的嬷嬷被吓了一跳,当即捂着心口小声唾骂一句,撑住桌角回头看向门口的人——她虽不认识此人,但看这女子穿了一身直领对襟的月色罗衫绣裾,褙子上头居然还缀着珠花繁饰,下面是紧窄修长的曳地细褶裙,光看衣裳便不是寻常身份。
嬷嬷眯起眼睛,又瞧见这女子鬓发上面别着的是鎏金的花筒簪钗,奢靡的金丝珍珠篦子也用上了,再细瞧,样貌也是顶尖的姝丽。
“贵人夜至绮苑,可有什么要紧事吗?”嬷嬷伴着笑脸,恭敬地上前奉承道,“奴竟不知恒亲王府何时来了这样一位貌若仙人的姑娘。”
温宛意不用想也知道,这嬷嬷恐怕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做派,所以直接扯了个谎:“哪里是什么贵人,我只是王爷临时起意从花楼接回来的舞姬,王爷说,让我跟着嬷嬷,也好学学王府的规矩。”
“哦?”那嬷嬷从她话语中听出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不过是出身花楼的艳俗女子,没有王爷的恩宠,无名无分的,连通房丫头都比不上,夜里一个人过来绮苑,估计已经被王爷厌烦了吧。
“王爷今夜说要陪着温家表姑娘去看焰火,接我回王府后便不再管了,只留下一句‘在绮苑住着’就走了。程府令也跟着温姑娘去忙了,无人安顿我,只能劳烦嬷嬷了。”温宛意注意到了屋内咳嗽的女子,于是一边观察着小楼内的陈设,一边朝那边走过去。
那嬷嬷便也不急了,她落座在桌前,一边随手翻着桌上画册本子,一边揶揄道:“一个是麻烦,两个也是麻烦,现在的小姑娘啊,脸皮怎么这么薄,没有手段勾得住王爷,刚进府就被发落到了这种冷僻地方,这辈子呦,怕是都见不到王爷喽。”
温宛意走到榻边,坐下观察着那位病了的女子——对方一副病容,模样清瘦到了极致,雪襟散乱地伏在榻上,薄态虚弱,眉眼间缚了一段白绢,上面还沾着零星的血迹。
她知道对方无法视物,便拉起对方的手,轻声问:“姑娘你的手指这般寒凉,这绮苑难道也没个取暖炭火骂?”
“她哪配用炭火?府里不克扣她一口吃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连累我也得一起留在这冷僻的绮苑,真实晦气得很。”那嬷嬷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细碎怒骂道,“白长了这张漂亮脸蛋,连个男人也不会勾。”
温宛意从未听过如此粗鄙的言语,她在温府时,嬷嬷虽然也会训斥她,但从来不会说这样难听的话。
乍一入耳,她觉得难受极了,于是制止对方道:“不要骂她。”
榻上的人再次弓着身子咳了起来,等平缓些了,温宛意感觉掌心的人轻轻一动,对方艰难地给了自己一些回应。
“她还想要什么体面呢,娘娘留她一命让她做通房丫头已经是格外赐恩,她倒好,性子刚烈得很,还能狠下手把自个儿给毒瞎了。”那嬷嬷嗤笑道,“她对自己都能这样狠心,谁知道会不会威胁到王爷呢,娘娘怎么还会放心她啊,现在好了,关起来了,大家都别想出去。”
温宛意继续帮忙暖着榻上人的手,回头对那嬷嬷道:“可她病了,你也见死不救吗。”
“娘娘要把她关在这里,无论死活的。”嬷嬷睨了这边一眼,话里有话道,“她也就罢了,活该,不像有的人,一身光鲜亮丽地被接进王府,也没有得到王爷恩宠就被打发到了这里。”
温宛意垂眸,榻上的女子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汲取着她掌心的暖。
片刻后,她突然察觉掌心的力道一松,对方居然昏了过去!
她急切开口:“坚持片刻,我马上去叫人为你医治。”
“老身劝你还是别大费周章了。”嬷嬷起身拦住她,“你可知,就连在王府伺候主子的奴婢也是正经出身,你这种花楼里接来的女子,没了恩宠后,哪里比得上一个下人?请不来大夫的,炭火要了也白要,不如安心坐着,看看明日王爷还会不会有闲情召你。”
温宛意自以为算得上好脾气了,但这嬷嬷属实太刁难人,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样趾高气扬地和她顶嘴,她忿而驻足,质问对方:“你也不过一个下人,怎敢如此大胆地欺凌他人?”
“凭老身之前在宫里当值,这王府里正七品的府令程岑大人,也是我的旧识,我可是能和他说得上话的。”那嬷嬷起身,拿起一本画册拍在她身上,“劝你识相些,有空不如多学学这房中事,说不定还能讨得王爷欢心,飞上枝头变主子呢。”
温宛意没料想这世上还有人这样气势汹汹地对自己动手,就连自己的阿爹阿娘都没有这样过的,她怔住,下意识地接住那本册子,随即开口道:“与他说得上话又如何,你要给我安什么罪名?”
“皇后娘娘可不允许一个出身花楼的卑贱女子入王府的门,要是老身告诉了程岑大人,你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那嬷嬷也不装了,见她一副单纯可欺的模样,顿时狞笑了起来,她一砸手里的杯子,扬声道,“甚至都不必告知娘娘,程大人就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