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熹三十六年,隆冬。
天大雪,腊梅染艳。
恒亲王回府的时候,风雪骤盛,他驾马一路迎风博雪,深氅猎猎,拢了一袖寒气,可再紧迫也还是抖落了这身寒气才进门。
表妹她受不得这寒气。
等他异常小心地进了门,却发现温宛意不知哪里去了,心头霎时一紧,连忙心神不宁地满屋寻人。在表妹病了的这三年,他动辄便会不安,片刻功夫瞧不见人,就会忍不住去寻找她身影。
恍恍又匆匆,犹如饱受炙烤时行动擞奋的蚁。
身后的奴仆小心地卑首上前,禀道:“王爷,表姑娘出去了。”
白景辰卡在喉头的那口气终于舒出,但一颗心很快又高高吊起。
陡然间,他似是盛怒地一把拽住这仆人的衣襟,恼火道:“她不能见风遇寒,你们是怎么……”
话还未说完,屋内已然乌泱泱跪了一片人,白景辰于缄默中红了眼眸,因为过于用力,他手背筋络乍起,胸膛急促起伏须臾,无声地松了抓人的力道。
想来也不该怪底下伺候的这些人的,这么多人来做这般谨小的差事,不可能看不住温宛意一个人。
应当……是表妹自己要出去走走的。
而且表妹一向良善,不愿自己苛责手底下的人,自己不该发火,不该的。
白景辰只得垂睫封眸,沉声道:“从哪个方向走了。”
“西北边,品梅园。”奴仆说,“表姑娘执意不让奴跟着,等了王爷您许久,约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动身,应当还未走远。”
白景辰当即动身追去,也是独自一人。
穿过接连的廊庑又追了几个穿堂,这才终于在藏金宫附近找到了温宛意。
他的表妹披了件素淡的白氅,掩盖不住一身薄态虚弱,人好似绢做的,玉肌皙白,正伴着絮絮的雪,撑着伞朝前面走着。
见她如此病容,白景辰总是感同身受的难受,心口再次密密实实泛起了疼。
“宛意,表妹。”白景辰唤着她,追了过去。
“表哥,我不该独自出来的,合该等着你,一起……”温宛意语气缓缓,行动迟迟地顿住脚步,怅然回身转向后方,“本想着回去寻你,可我……找不到来时路了。”
恒亲王府西北边相对而言更僻静些,这一路甚至都没有什么岔路,就连廊庑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接连,怎么会找不到方向?
听了她的话,白景辰屏住呼吸去看她眉眼——紧接着对上了一双空泛无神的瞳眸。
病重至此,已然是瞧不见这世间景象了。
“不怕,表哥带你去观梅园,梅花是那年建府的时候栽种的,梅香清渺,开得正好,一切如故。”白景辰心痛得措手不及,看着她时,眼眸里满是心疼。
表妹有双常人没有的漂亮瞳眸,极黑极亮,好像淬了满星辰的光,睫羽亦是格外纤浓,睫尾更长一些,眼眸一低,神色韶好动人。
可这时候,这双眼睛却再也没了光亮。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场孽缘婚事,当年江家世子在意图接近表妹时,自己该拼了命去拦的。
江家效命于天子,却是切切实实的太子党,接近表妹能有什么好心思?哪里来的什么情有独钟,分明是满心算计与图谋。
表妹她出身毓质名门,是康国公在不惑之年才得到的独女,母亲更是皇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自己母后是她亲姑母,全家都当掌上明珠宠着,若娶了,相当于直接拉拢了食邑三千户的康国公。
她及笄之后,京中权贵子弟大多对她殷勤相向,也不知是为了权还是为了势,多少真心,也不得而知。
而自己呢,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候与她生分,待她弥足深陷后,才知后悔。
表妹及笄那年发生了太多事,一事错,事事错。
直到后来两党之争,那江世子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表妹,甚至默许歹人下毒害她……
一桩婚事不幸,害了表妹这一生。
好在手底下的人救得及时,自己得以带表妹回了府,偷来的这三年时光里一千一百九十五个日夜里,他夜晚再也无法安眠,寻遍世间神医,只求能救她无恙。
每日勤换的暖手炉与汤媪、次次煎煮的苦药、神佛殿前一遍遍的祈祷,无不虔诚尽心,可还是……
“表哥,莫要伤心,生死有时,此生得以相遇已属不易,缘起缘落不由人,之前是我错信了人,也该承接这份因果。”温宛意虽然看不到眼前景象,但还是从安静的气氛中听出了面前人的无声泪流,她小心地抬手去抚,安慰道,“这么多年,给表哥添麻烦了。”
白景辰可谓心如刀绞,表妹是他看着长大的,父皇子嗣缘稀薄,唯二的两位皇子,年纪差了整整十八年,自己与太子无话可说,在年少时的诸多时日里,只有年纪小两岁表妹作伴。
康国公府管束严厉,表妹自小都不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