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簿上专有一处,记载了明妃的详情。
从何处采买、修习几年、年貌是否上乘、已接引过几次、是否转送贵人。
泛黄书页上一行行年深日久的墨迹,冰冰冷冷,就是一个个曾经鲜活流逝的女子的一生。
蕙儿的过往是否也不过是这样一行毫无感情的小字?
她一页页地翻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过目,生怕漏掉字里行间的信息。
终于在其中一本上,找到了这个名字。
“李蕙娘,十六,会稽王府赠,修习一年,为苏州刺史陈谭接引一次,赠陈刺史。”
她点着其上“陈潭”二字,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她将总管唤来来,问他:“你是苏州府本地人么?”
“是。”
“那可曾听过,陈潭陈刺史这个人?”她问。
总管忽然就跪下了。
他给秦姜的印象,就是谨慎和战战兢兢;在面对她时、在面对窦小侯爷时、在面对禅海国师时、在面对……
总之,他因是驸马提拔上来的总管,在驸马犯下大逆后,虽没有被撤职,每日却过得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慎,哪里被抓了错处,小命都不得保。
总管等了半晌,发现世子真的只是在问陈潭,而不是借陈潭来敲打自己,终于小心翼翼回答:“陈刺史于二十年前已被抄家灭门了。”
接着,他为秦姜讲述了这位陈刺史的来龙去脉。
他本就是苏州的刺史,兼统管会稽郡的兵马,在天子勤王时,也是出过一份力的,按理说是国之栋梁,应当委以大任。但陈刺史恃宠而骄,数次出言不逊,顶撞天子,并且有养兵自重的嫌疑,所以在天子削兵时,首当其冲地被削了兵权,而后还不老实,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小人不敢隐瞒,”总管一五一十把实情透露:“那陈刺史,与公主确有一段首尾。”
末了一句,终于让秦姜想起这人来。
去岁京中的谣言中,便有说公主与陈将军不清不楚的;当时她以为只是流言,没想到这位陈将军就是陈刺史,流言竟然是真的。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她不禁感慨。
权势可以让天子爆发那么大的潜力,逼宫改命;让情人反目,公主杀了她曾经的枕边人;也让明妃们沦为玩物,只为拉拢权贵。
当然,也让面前这位总管时时刻刻处于如履薄冰的状态——与其说是怕她,不如说是怕她的权势。
她又问:“是二十年前的事?”
总管应是。
秦姜挥挥手,无言让他退下。
午后闲暇时光,她静坐在内室,端详那副陈年已久的美人图。
她和素儿,仿佛隔着十几年的时光,互相凝望彼此。画中的宫人依旧巧笑倩兮,眉目间没有一丝愁韵;秦姜看着她,努力将记忆中母亲李氏的脸和她对照。
最后,她摇摇头,放弃了这一荒诞的想法。
李氏三十许的岁数,瞧着像四十好几,但这并不奇怪,常年劳作的妇人都是这样的,更何况前些年爹死了,她哀愁之下,更显老态,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无论如何,她想象不出母亲曾那样娇美泼辣的年华。
是是非非,忽然令她觉得疲倦。秦姜从胸中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愿再去追究早已时过境迁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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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运的坟就在公主之侧。
虽说是临时安葬,但礼制却不可少。平川公主的坟茔起在苏州府南郊的半山上,此处风水极佳,是达官贵人惯爱的祖坟之所,这几日破土动工,圈了很宽敞的宝地,新修了公主的香冢祀庙,一旁还修了院落屋舍,专让僮仆奴婢居住,日夜为公主守陵。
没有帝命,哪怕冯运想给公主陪葬,也是不能的。因此额外在旁起了新坟,权当临时陪驾之用。
无泯和尚起了个大早,到南郊,祭扫了一回。
却不巧,这日有些细细的小雨,山路也难行起来。无泯僧衣僧鞋,戴了蓑笠,拄着竹杖,并不呼三唤两,独身一人上了半山。
到了崭新的陵前,有童子上前询问:“法师也前来祭拜么?”
“是。”他双手合十道。
童子便很乖觉地分了几只香给他。
无泯进到公主的祀庙里,先将蓑笠脱下来,整齐放在一旁,湿漉漉的手在僧衣上揩干了,这才接过香,倒了谢,被引到新塑的公主金身前,拜了一回。
童子在一旁看着。
这几日来祭拜公主的人络绎不绝,先是苏州本地的男女老少,后慢慢有了附近城郊村邑的人;童子知道,要不了多少日,便会有再远一些的人或乘船、或驾车前来祭拜。
若不是今日有雨,天又刚蒙蒙亮,庙中是不可能这般冷清,只有一个老和尚来的。
但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