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说什么?
对了,他的回答是:“若不能用言语让他们相信,那便拿剑,让他们信。我将重拾武林,届时,与皇帝分庭抗礼,不由得他们不信。”
他看着那些冲着他,或面露嫌恶,或面露怜悯,或面露愤怒的人们。
今日方知,世人愚钝,竟胜过腐草腥蝇。
他血脉中流淌着的,是沈氏一脉的高傲;他身上有半壁王的影子。这样腐臭的人世间,他不屑与蚊蝇为伍。
窦灵犀见他剑欲动作,心中一凛,抬手,“张弓——”
那只手抬起,一时并未落下;一旦落下,便是万箭齐发,箭射如雨。
他只忌惮着苏吴,拿眼等待着苏吴。
苏先生却没像他想的,往日一般机警,反却上前一步,伸出手,眼中盛着的是一触即碎的光芒,水中月影一般,竟有了一丝裂纹,“别……”
一旁的秦姜怔然看着,看见他向来松枫一样挺秀的身躯,竟有些微颤。
他在害怕什么吗?
沈璧抬头上望,今夜月不盈满,繁星盛布。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夜色,天又这样清寒,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不会被那女人的真心或柔情所蛊惑,这样便能更好地布置安排,他将一步步按着计划,再多网罗一些信徒、兵众、民心,直至走到那九五之尊的龙座前,就用手里这把剑,指着万人之上的天子,逼他承认,他们向世人欺瞒了那么多真相。
如今,这样的月色,合该配得上他的末路。
“我不过是,想求世间本来面目。”他仰头喃喃,让星和月的光披于己身,“苍天,你不公。”
他手中攥着血淋淋的长剑,举上脖颈——
一瞬间,秦姜感觉那双眼绝望狠戾地盯了过来,于千万人众中,锁定了她。
她眼瞳微大,一息也不到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眸中唯映照出那柄血剑向自己刺来之景;以及苏吴回身纵掠的残影。
这是沈璧孤注一掷的最后疯狂。
他即便死,也要拉上这个令人作呕的假“世子”!
窦灵犀的手挥下:“射——”
箭如雨下,金簇带着冷月的光点,犹如一场盛落的繁星。
星点尽灭,没入沈璧的皮肉。
谁也没听到那么遥远之外,皮肤破裂、鲜血溅涌的声音。驸马只是从高高的湖石上坠下,像一颗最为血肉所累的寒星。
他孤零零摔落在湖畔,箭簇带着惯力穿胸而过,几乎没有一寸皮肉是完好的。血汩汩而出,流进苑湖,染红了湖水。
他只是瞪着眼,死不瞑目的样子,哪怕死了,也仍在质问长夜和世间。
秦姜从怔忪中反应过来,已经被苏吴抱在怀里了。
这是他第一次失了态,在众目睽睽中毫不避讳地与她这样贴近。
但她仍有些迷茫。
“他那样远……他不是真的要杀我。”半晌,她思绪有些乱,缓缓开口,“他到底还是死了。”
或许他觉得,拔剑自刎是懦夫之举,而选择死在敌人的箭下?
不管怎么样,到底兑现了和平川公主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山盟海誓。
箭手们放下了武器,窦灵犀派人上前,要割下沈璧的头颅传示叛军,却被苏吴拦下。
“怎么,苏先生怕我抢头功?”少年王侯呛了一声。
他的确很看不惯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行为,特别是他抱着的还是自己想要求娶的对象。
有伤风化。窦灵犀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继而假惺惺地谦虚,“你放心,本侯会在功劳簿上为你记上一笔,御前也会不吝美言。”
“留他全尸。”苏吴却道。
他确保秦姜安全无虞,才放开她,来到湖畔沈璧的尸首旁,不顾血窟遍布,阖上了他的双眼,又将穿进他胸膛、四肢甚至头颅的箭矢一一拔下。
做完了这一切,他的黑衣又染了血,手上也是猩红一片。但他不在意。
秦姜想起他的身份来。
就像沈璧说的,他们的确是有通家之好。半壁王是宿凤梧的义兄,听说其人最是豪爽仗义,极有名将风范,只是因暴毙而亡,令人扼腕。
她将“暴毙”二字,在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了良久。
远远传来窦灵犀的声音:“用他的头颅示众,叛军便会自溃,苏先生怎么这样妇人之仁!”
“他们是会稽军,只认范斯;你若要传首示众,只用范斯的头颅即可。”
小侯爷叽叽咕咕很不高兴地走回来了。
他见到秦姜还不忘告状,“苏先生好大仁义,连颗脑袋也不让人割,驸马的头是头,范斯的头就不是头了?驸马的命是命,外头拼死浴血的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可他说的并没错,你拿驸马的头颅,给会稽军的兵士们看,本也无用。”秦姜回道:“他们甚至不会明白,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