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淙轻轻推开那浑身脏臭的小儿,“可沈家公子却不想要他那全无心肝的师弟了。”说罢也不顾那二人反应,与振缨一道漫步离开。
其时天色已近黄昏,整个汴京皇城都为染成温柔的粉橘颜色,沿着东御廊安步徐行,就见为两行黑漆杈子所隔着的御沟里,明净澄碧的春水在其间缓缓流淌,近岸桃李梨杏各色树木都已次第开放,杂花相间煞是可爱,飘零落花又为春风吹送到御沟,直将濯濯杨柳投撒在水面上的倩影装扮地更加娇柔妩媚——
在这个春夏之交的黄昏,沈淙第一次感受到了元熙四十二年的春意。
御街一直南去,过州桥,附近皆为居民区,没有御廊多为饮食香药果子等店铺,沈淙行着行着就在一家名为李家香铺的店铺前停下来,店铺老板忙热切招呼,沈淙对着品目繁多纷纷馥郁的各色香料看了半晌,凭着大概的记忆一一说道,“苔芎须一些,白檀香一点,藁本少许,独活少许,还有甘菊、还有那个什么芷,也都要少许——”。
那香铺店主随即傻了眼,“郎君,这‘一些’‘少许’是多少?”。
一直随在身后的崔墇偷偷侧目看了眼师兄,犹豫良久还是上前干脆利落地报出所要名目,“柏子仁二两,苔芎须、白檀香各一两,藁本、独活、甘菊各半两,青木香、香白芷各一钱,麻烦店主。”。
那店主见沈淙并未出言制止或是反对,就依样包了起来,“郎君,统共九贯二十三文。”。
崔墇将那香料接了,转头求助眼神望向师兄,下诏狱时身上都为搜□□净了,此时是一文也拿不出来。
沈淙转目望向振缨。
振缨甚为无奈地付了钱,却不想他家公子见他身上还有银钱,更是放心挥霍起来,于玉楼山买了梅花包子,曹婆婆家买了肉饼,李家茶铺买了甘豆汤——
当然也不忘每样都分一份给他,这会儿都已吃撑了,一块酥蜜食又塞到了他口里,倒也不是他没上没下地安心享受公子喂食,实在是手中满满当当的无法自己动手,就在这时便闻身后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熟悉的愤然声色,“你们看清楚,我可是岐王。”。
转过身去才道是他家那俩小公子将人拦住了,小崔公子还且与人交了好几招,其实这事倒也怪不得小崔公子,实在是那岐王直如要刺杀公子一般,连他都出自本能地将公子护在身后。
岐王也知自己身手根本打不过扎实学了好几年功夫的崔垢,气得重重跺了下足道,“沈泽川,本王要跟你说话,叫你家这小恶犬把道让开!”。
其时沈淙虽是忧心那二人饿着,为他们买了不少吃食,却还不曾跟他们二人说过半句话,也是存心冷着那俩小儿好叫其长个教训之意,却不想岐王于中间插了这么一道,让他不得不开口,正要说话,想来是振缨看出他心意于先说了一句,“让了八殿下过来罢”。
那小儿不止不肯让开,还且道得一句,“不论你是谁人,敢伤师兄者,唯有重拳锋刀以待。”。
“小白眼狼,是本王救的——”
这话直到一半,就为另一句所截,“你们可知,伤我最深的,是你二人。”,清淡到几乎不带情绪的话语,却让那小儿让开了道,双双垂目立着,霜打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殿下要跟我说什么?”
岐王绕过那二人,近前低声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那翟进已为皇城司以依诬告律处置了,余事都已妥善处理,你就不必再忧心了。”。
沈淙深深施礼,“殿下深恩,淙没齿不忘。”。
“还有就是——”
“殿下有话尽管说,淙自当奉命唯谨。”
“本王帮你一回,你也当帮我一回,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淙欠身道,“敢问淙有何处,能为殿下效劳?”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将来在合适的时机,上道《乞请岐王出居外藩》的札子,不算难为你吧?”
沈淙还未说话,崔墇已抢先道,“师兄,不可!”。
这哪里是乞请札子,分明就是催命符,若是上了这札子,那就是背上了‘疏间兄弟’‘离散骨肉’的罪名,以后还怎么于这皇城立足?他们即便是横死于狱中,也不愿如此连累师兄,“师兄——”。
沈淙冷声道,“你若再言一字,就不要再认我这师兄。”。
“我——”
纵是再咬牙切齿,还是没敢再说出一字来。
“淙可能问一句,殿下为何要如此?”
岐王一笑道,“我不是三哥,不是这四方城的金丝雀,也不想做这四方城的金丝雀。”“本王之封国临安,那物华天宝的花锦世界,本王想去看看他们诗文中描绘着的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断桥残雪,雷峰夕照,南屏晚钟,长桥月艇,谢傅东山,钱王古冢——”。
望着岐王面上神往之色,沈淙不知因何就想起刚才行来时,御沟之中为潺潺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