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酒屋,晚上九点三十。
“你是指,他在跟踪你。”樱井确认式的重复,“不管不顾,出现在你会出现的任何地方,还向你明目张胆的求爱?”
“话是这样讲没错……”志村妙背对着樱井千穗理,声音确实是带着困惑的,“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由何而起,我是指,等我意识到的时候,”
手指绕过衣袖,身体短暂触碰,
“——事情就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手下动作不停,穿戴颇为繁杂的和服触摸起来有滑腻的凉意,樱井语气平平,“需要我来帮你解决吗?”
最后的步骤,复杂的二重太鼓结被解开,露出大片背部光洁的肌肤,志村妙将那套接客用的留袖脱下,拿起那套平常的樱色和服,“抱歉,还得让你来帮忙,”恰巧接了上句,是指和服、也在说跟踪事件,更有暗示意味,“但请不必太过费心了。”
“倒也谈不上费心,近藤桑并不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下三滥,”樱井千穗理说,有劝慰之意,“但最近确实做的很过火,耽误了工作不说,也似乎因此常被江户居民举报,土方先生已经在局里发了很大的脾气了。”
披上羽织,话题暂止,两人结伴而出。
夜晚静谧,街上行人如织,朦胧月色透过纸窗照入内室,将人的五官模糊成阴影。她们耐心地一一和晚间还要工作的陪酒女道别,对那些愈演愈烈的打趣话语同沸沸流言则一笑置之,掀起暖簾,初夏燥热的空气迎面而来,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粘腻,樱井拿了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视线则漫无目的地窥向远方影影绰绰的街道,两人的脚步散乱在沉寂无声的街道里,重复而单调的音节。
直走三个路口,临近分别时刻,昏黄灯光下灰色的影子被拉的又长又细,几乎要够到路的边缘,飞虫急急扑火,正当此时,“还有件事让我很在意。”阿妙突然说。
她不讶异,“那只需要讲出来就好。”
“千穗理,”志村妙一向聪明,不会擅自跨越社交距离,这次一如既往地是先称呼名字,“你是不是……抱歉,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让我知道的……”
话说到一半,仍然顿住,欲言又止的态度,倏忽,地底卷起微风,吹平两人的衣袂,樱井千穗理不急着催促,视线反倒略过对方、落在不可知的远处,并非心不在焉,“阿妙,”飞絮慢悠悠地飘过眼前,道场近在咫尺,正是淤泥丛生的法外之地,一切阴暗情绪滋生的初始抑或源头,她抬起眼,有明亮如火焰的眸色,情绪无从辨认,只平静道,“不要担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用力咬合,才能适可而止,不再试图打探。
水汽席卷而上,一片幽静中志村妙迟迟地想到,自第一次见面的伊始、交换名字的笃定、省略敬语的时机,到最后开始习惯性地称呼名字,这中间每一步都由对方主导、每一步都有绝不出错的沉稳,而她是才那个被理直气壮接近着的人,所以被赋予忽略的权利。现在该如何,对方止步了,不想要靠近了,同性与同性、非亲人与亲人之间不可磨灭的罅隙缓缓浮出水面,身上有狰狞的瘢痕。
总是如此。
稳妥、理智、点到为止,樱井千穗理自带的三块招牌,更是不容侵犯的铜墙铁壁。
……应该到此为止,可总是心有不甘。
但总之,“……如果你需要找人谈谈的话,”阿妙弯起眼睛,复杂地笑,“我会在这里的。”
“失礼了,”她避而不答,好歹遮掩道,“帮我向新八问好。”
……
…………
和阿妙分别,她驻足在原地静默许久,等到远处野猫发出凄厉叫声,惊破周遭的无形屏障,这才迟迟地掀开手机,确认时间。
糟糕的心情。
现在回去指不定要给松平叔叔冷眼嘲笑,话里话外加着拐弯抹角的试探,也是确认安全,现在江户夜晚治安不算良好,浪人蠢蠢欲动,攘夷志士与幕府兵交战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听说内部正在考虑实行宵禁,旨在避免死相狰狞又与幕府管辖无力脱不了关系的尸体在混乱的小巷里被抛出,她一概而论,认定都是些中听不中用的想法。
樱井千穗理站在路口,天更黑、更沉,浓墨般晕染,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通讯录思虑再三,她滑动屏幕,摁下按键,将电话拨出去。
“嘟——嘟——”
耐心地等待三十秒后。
不出预料的忙音。
就当做已经努力过了。她想,然后用力握住这坚硬的、四四方方的金属盒子,伶仃地站在路灯下面,神色看不出喜怒,这附近房屋矮且密,多半已经破破烂烂、无人居住,但数十米外就是另一条康庄大道,平摊整齐,铺上沥青,下雨时道路不会变的泥泞不堪,晚上起风,阴云在墨色里凝固,两三步之遥处的一个路灯徒劳地最后亮了几下,随后悄无声息地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