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花瓣举起来,姿态狼狈地笑了,嘴角扯起,露出尖锐的犬齿。
国王想起还没有让他说出准确的预言,于是在西莱斯特彻底窒息前松开了手,矜持地退后一步,像缺乏同情心的贵人看着一只刚被捞起来的落水的小狗,仅仅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它呛咳的样子,没有半点关爱的情绪。
“您原来也在焦虑啊。”西莱斯特喘过气来之后同情地说。
他边说把那枚花瓣送进嘴里咀嚼着,像要借此尝到他如今只能在塔上恒久地俯视的美丽与灿烂。
毕竟这座塔实在太高了,即使是风也没法把凋落的花瓣送上来。齐蓟往四周仔细看了一圈,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束羽毛。
羽毛并不都很漂亮,而且只有寥寥三四根,想必是他在被幽禁在塔里的这些年月中偶然获得的礼物。绑起它们的是西莱斯特自己光泽黯淡的白发,预言者把它们挂在不高的地方,好方便缩在椅子里的自己看到。
齐蓟想起这个房间属于奥蒂莉亚时桌上每天都有的鲜花,她竟然因此开始觉得奥洛托也不算太无药可救……跟他自己的父亲相比的话。
“我只是急于确认你的意愿。这关系到我的孩子的未来。”戴蒙德说。
“如果我拒绝,陛下是否要处死我?”西莱斯特问。
虽然这掌握预知能力的神使刚刚还说着什么“未来不能被诠释”的谎话,但他看着自己兄长的神情倒确实是怜悯的样子,那态度平和得甚至算是包容,如同一个已经洞悉了自己结局的重病患者看待被无穷无尽的杂事纠缠消磨着的平常人。
“我会的。”戴蒙德没什么犹豫地回答。
西莱斯特听着这个答案,遗憾地笑了:“不,只要您这么说了,就还打算让我活下去。……这一次我错过了机会,原因是什么呢?是一块点心,还是您登塔的时间晚了那么一会儿?”
他后面的话更像是喃喃自语,眼神愈加飘忽。
“未来显示我将被您砍去双腿,我没有相信,可它实现了;未来又说我将被囚禁在塔上,我仍然想再相信自己的兄长一次,可它也实现了;再后来,看到您在许多种走向里都亲手杀了我,给我最想要的安息,我相信又期待,然而您却不想杀我了……原来威洛尔的诅咒,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戴蒙德听得半懂不懂,不明所以,齐蓟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见预言者缓慢地收起毯子,把它仔细叠好,浑然不在意自己膝盖以下被齐齐斩断的双腿丑陋的样子暴露在空气中,便知道了结局,只能看着这重演的悲剧轻轻叹息。
“好吧,我把‘预言’全都告诉您。虽然灾祸会发生,但您的儿子和女儿都不会死去……他们是幸运的孩子,会有人拯救他们。至少二十年之后是这样的,这片土地在那时仍属于桑格铎。敬请放心,陛下。”
西莱斯特面无表情地说着。
“那么到底谁会觉醒?”戴蒙德略微皱眉,但态度已经因此变得还算平和,问起最开始的问题。
“这不重要……这不重要。您走吧,我不会说的。”西莱斯特喃喃道。
戴蒙德看着自己的兄弟,视线扫过那当初是他下令造成的残疾,最后还是暂时退让了,选择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有地毯分隔的椅子与地面忽然因大力摩擦出了怪声——
始终待在窗边的西莱斯特费力地撑起自己要比健全人轻巧些的身体,像他在想象中练习过很多次的那样还算顺利地坐上了栏杆边缘。
这白发的青年表情如释重负,对着回过头的兄长眨眨眼,往后一仰。
“——西……”
仿佛过了很久,沉重的闷响才传回塔上。
戴蒙德听着这个声音,呼吸微微一顿,默然地收回了试图抓住些什么的手。
他忽然记起来,西莱斯特在很小的时候……在神使的力量还没有在他们兄弟中选择一个人的那时,本来是很健康的孩子,而且非常的活泼好动。
就为了认错哄回兄长,西莱斯特居然可以从自己的阳台徒手爬到戴蒙德卧室的阳台去。非要等到戴蒙德亲口答应“原谅”了弟弟,那坐在阳台栏杆上的男孩才挂着笑嘻嘻的表情向后倒去,然后惊险又灵巧地落到柔软草地上,溜回自己的卧室。
如今戴蒙德又看到了久违的画面,但他知道明天再也不会看到一个拿着玩具来找他的弟弟了。